從我記事起,她就一種裝束。包一塊褐色的頭巾,裹的只剩一張黝黑布滿皺紋的臉。一件大兜襟上衣,黑色的長褲,罩着一雙洗的發白的棉布鞋。每每碰到我時總會說一句話“這鬼丫頭又長高了,當年把你從你娘肚子里拉出來時還不及一筷子長呢......”。村裡人都叫她“老娘婆”,一個專門以接生為營生的老人。
方圓十里只有她做這一行當,據說公社成立后,她們被選拔出來,成為第一批專業培訓的接生人員。當時的觀念還很落後,很多婦女因不懂的護理和生產,產婦和新生兒死亡率極高。那時的醫療水平也極其有限,只能交給她們一些基本的操作技能和簡單護理后,就讓她們上任了。後來有很多人都因隊里的補助低而金盆洗手。確切的說是一種心理和迷信上的避諱,使她們徹底放棄這一行當,只留下她一個人,從來不曾停歇。
而對於她的到來,每一個面臨生產的家庭頓時鬆了口氣。早早的為她備下了謝禮:一大包磚茶,一包點心和一個鮮紅艷麗的被面兒。家庭殷實一點的,也會準備五塊十塊的錢幣。
“放鬆嘍,放鬆嘍”
“吸氣,吸氣,憋住嘍,使勁往下掙。對,像阿屎一樣使勁嘍”
“嚎啥嚎,像狼似的,誰沒生過娃,就你嬌貴,嚎能嚎出娃啦”
......
她的嗓音尖而細,門外的人手心捏了把汗。只聽見她在那兒拉家常似的東吆喝一句,西吆喝一句。
單聽的一聲清亮的哭聲,就知道瓜熟蒂落。她用一把燒紅了的剪刀“咔嚓”斷了臍帶,麻溜的打一結兒,抹點紫藥水用乾淨的紗布包裹好孩子。看看母子具安,便出來道了喜,盤腿坐在炕頭上這般那般吩咐完了,就開始享用東家精心為她備下的飯菜。末了,便在東家的千恩萬謝中拎着禮包回家了。
膽大心細,經驗又足。在她手中生產過得女人和孩子很少有夭折的。因此,她很受莊戶人的敬重。
而我也是經她手幸運的來到了這個世上。據母親回憶,我落地時喉嚨里卡了污物,喘不了氣,臉也開始醬紫,眼看着就要憋死,老娘婆情急之下倒提着我,在我的屁股上狠狠來了倆巴掌。由於疼痛的刺激,我憋足勁的一嚎將那團污物咳了出來。母親說多虧了那倆巴掌,雖然腫了好幾天,但至少撿了條命回來。
她的大半生都是在奔忙中度過,保不準那家三更半夜生孩子,她家的大門從來不上扣,這是她的習慣,她把這一職業看成了生活的一部分,沒有哪一個人像她那樣執着和敬業。當然,她得到的報酬也貼補了一家老小的生活。
後來,醫療水平提高了,隨後又有了專門的生育機構在育齡婦女中灌輸新的生育思想,生育概念發生了質地變化,優生優育。新一代的產婦都開始選擇更安全更舒適的環境去迎接新生命。老娘婆逐漸的退出了人們的生活和視線里。
她老的非常快,當一個人從習慣的生活中被淘汰被冷落出來時,不免心中黯淡。有時候碰到她,她會絮絮叨叨數落那些沒有禮貌的孩子或大人,“真不該當初把你從那血紅里啦的死屍堆里拉出來,”沒有人再像以前那樣敬重她。人很容易忘本,她顯得很憔悴,也變得迂腐,大概是老了的緣故吧。
但我還是記得她的模樣,是她幫我來到了這個人世。所有的一切都將改變,昔日的一切都將模糊起來。,我依然敬重着老娘婆的她,因為她曾經給這個村落帶來了很多希望。
完稿於北京2014.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