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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花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小景

  章節—1、祭壇;2、神器;3、塵緣;4、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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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用一句話概括全文——巫泠洗去塵緣,墨漪執着三生,骨凰深隱愛意。這一世,由我來守護你,可好?)

  彼岸花

  地府的三途河邊,她看到了黃泉路上蜿漫地開滿了紅色的曼珠沙華。冶艷的如同鮮血,妖嬈的如同火焰,在灰白色的幽冥之路上顯得那麼的燦爛,燦爛的讓人眷戀,眷戀的讓人哀傷,哀傷的讓人絕望。

  如果,有這麼一天,我們面臨死亡。

  命劫若是渡不過,我願意替代你走向幻滅,成為奈何橋下的墊基石。

  來世,若天見可憐,允你來世,我只願做一朵三途河邊的彼岸花。遠遠的,即便隔着陰陽兩界,看着你幸福,其實這樣,很好。

  我愛你,這三個字,用盡了三生的氣力。

  文/玻璃淚

  【壹】祭壇

  挽月國,冥月教。

  那是幾百名穿着白袍的人云集匍匐在地,無數件白色的袍子遮蓋住了地面,在月光下泛出駭人的一片慘白。那些跪着的人以頭拄地、整個身子貼在地上,雙手放在頭的兩側,微微舉起,掌心向天,似乎承載着此刻灑下的月光。

  他們的臉雖然貼着地面,但是口舌不斷地翕動,潮水般的念誦之聲由他們口中發出。

  聲音帶着奇異的低沉與顫音,一直滲透到人的心裡去——“在巨屋中,在火屋中,在清點一切歲月的黑暗中,請神——告知我的本名!”

  奇異的低沉念誦,彷彿波濤一樣緩緩拍出,通過空氣一波波拍擊到人的耳膜——不知道為何,立刻讓人心中一空、百念不生,彷彿有神秘的安定說服的力量。

  月光很明亮,水銀般灑落,映得萬物一片晃然。

  挽月國子民,皆以月為尊。

  “當月自那一處升起,眾神一一說出他們的名字,但願,但願此時——我也能記起自己的本名!”教徒們的聲音更加響亮,整齊劃一。念誦完畢后,所有人匍匐着用額頭撞擊地面,發出沉沉的響聲,恭聲道:“恭迎教主升壇。”

  聖湖上,沉睡中的近千朵冥蓮伴隨着教眾虔誠的念誦之聲齊齊綻開。

  世有冥蓮,只盛開在弱水之上,無根亦無葉,伶仃的盛放皎潔的瓣,一瓣瓣,消耗的都是三魂七魄。

  這時,湖面微微泛起漣漪,隱約可見一個人影從聖湖彼端踏蓮而至。

  那是一朵巨大的冥蓮花座,以極快的速度游移至聖湖中央。花有六瓣,每一片外翻的清皎蓮瓣上皆跪有一名銀髮白袍的女子。她們手執琉璃燈,以紗遮面,額心一點朱紅。

  而蓮心正中那名女子,便是冥月教教主、亦是十巫之一的巫泠,挽月國最尊貴的侍月女神。

  她的裝束類似於祭司,同樣長發披肩,白色的長袍,然而卻並不是純色的,上面刺繡着極端繁複的西番蓮的花紋,孔雀翎毛的飾邊,燦爛奪目……她的臉是象牙一樣柔和光潔,額頭很高,有着智者和神女交匯的光芒,散發出震懾人心的美麗。

  她的發上沒有任何首飾,只在左邊臉頰上用金粉畫了一彎極小極小的月牙兒,閃着黯淡的金色,彷彿是第三隻金色的眼睛,窺探着教眾的心靈。

  聖湖中央緩緩響起一個聲音,在湖邊開闊之地聽來,也如回聲般縹緲。聲音響起時,竟然不辨遠近,每個人只覺對方都在自己的耳側說話,“祭壇開始。”

  話音一落,六名執燈者足點蓮瓣,飛越聖湖,到達教徒們匍匐跪叩之處與聖湖相距一里的祭台,身姿極其優雅纖美。輕盈落地之時隨即分散開來,按照紫薇斗數各自站於井,鬼,柳,星,張,軫等方位,催引琉璃燈啟動六芒星陣。

  六襲白袍緩緩輪轉,足下漸漸有金光流轉,琉璃燈內頓時焰火大盛,燈芯幽幽燃成幾縷旖旎的藍焰,一輪轉過後便在地下劃出一個金色的圓。

  冥蓮花座上,巫泠閉着眼睛,手心結印,嘴裡吐出奇異的吟唱,整個身體虛浮在半空之中。縴手一指,地上由銀髮式神引啟的六芒星陣瞬時光芒四射,映照萬物。

  教徒們依然匍匐於地,額頭緊貼着地面,亦不敢偷偷抬眼窺看,雙手放在頭的兩側,微微舉起,掌心向天,承載着六芒星陣散發的光芒,以虔誠的念誦表達對月神無上的敬意。

  突然,地面產生極大的顫動,與聖湖僅距一里的祭台轟然倒塌,大地一番劇烈的涌動,似有什麼東西正要破土而出。

  “當月自那一處升起,眾神一一說出他們的名字,但願,但願此時——我也能記起自己的本名!”六名執燈者齊聲誦唱,嗓音婉轉空靈,爾後亦跪於地面。

  被六芒星陣金色光芒籠罩着的祭台之下,由正中心地面朝井,鬼,柳,星,張,軫等方位裂開,裂痕四布,地底深處有無數條黑色藤蔓直直竄出,於半空中肆意揮舞。

  光芒極速隱滅,緊接着,那些黑色藤蔓的尖端變成類似鬼手的五指長刃,迴轉破開中心地面——

  出來了,出來了!那是…鬼面嬰!

  一株紅色的植物花苗自地底被破開的裂痕擠身而出,極小的形體有血色光圈包圍,似乎抑制住它生長的便是那個光圈封印。黑色藤蔓收回插入地下的長刃,狂亂地揮舞着,似要纏卷些什麼才肯罷休。

  聖湖中央的侍月女神凌空而來,輕盈落地之時咬破指尖滴血於那株紅色花苗,念動咒語。剎時間,不祥的光圈封印被破,那株詭異的植物以迅猛的姿態極速生長。

  血紅色的花冠立即拉伸,長達一至三尺,無數片長着嬰兒臉的花瓣彷彿有生命一般扭動着。它們薄薄的稚嫩臉上有一些是閉着眼睛的,像進入了香甜的睡眠;而有一些睜着茫然無知的眼睛,那是全部的漆黑,似是瞳仁佔據了全部眼球,看不到眼白。沒有焦點、亦沒有光彩,宛如一潭不見底的深淵。此刻正懵懵懂懂地看着破除封印、干擾清夢的侍月女神。

  方才那些詭異的黑色藤蔓,其中有一部分便是由它的莖上抽出的,蛇一樣緩緩沿着地面蜿蜒。而另一部分還在半空揮舞,倘若是甩到六芒星陣任一方位,便會被結界反彈回來。

  此時,鬼面嬰周圍裂痕四布的地塊一陣翻湧,從中浮凸出一個纏滿黑色藤蔓的物體。

  那是作為鬼面嬰的養料來源——人彘。

  就嫁植在數千條粗壯莖上的其中之一,如同一片葉子,被插在了上面。膝蓋以下和植莖已長在了一起,兩隻手像樹杈一樣大張着,頭頂、脖子、背部等身體各處都抽出了黑色的藤蔓。可是他依然活着,呈灰白顏色的面部偶爾會有細小的抽動,嘴在輕輕的呼吸。

  巫泠再走進幾步,以指為刃,於虛空中一劃,便劃開了那些纏在人彘身上的藤蔓。奇怪的是,那些黑色藤蔓都不敢攻擊她,亦畏縮着不敢靠近半分,彷彿極其懼怕這位尊貴的侍月女神。

  一橫一豎,就像一個血紅的十字,直接剖開了人彘的腹部。

  食指一勾,從失了血液的乾癟腹腔中卷出一個外層還包裹着金絲綢緞的物件。很快的,在物件離體之時,那人彘腹部上的十字裂痕便癒合了。

  “墨漪。”侍月女神退後一步,輕啟檀口。

  “是。”清清脆脆的一聲答音剛落,自匍匐在地上幾百名穿着白袍的教徒之中走出一抹纖小的人影。

  待走近了方才看清,那是個女孩兒,月白色的外袍下穿着藕荷色的衫裙,兩個抓鬏上綁了同色的緞帶,清秀俊俏的小臉上是那樣嬌柔的笑顏。

  在人彘之前站定,喚名墨漪的小女孩擼起衣袖,舉起的左手於食指尖引出一注腥紅的血液,直射入人彘還在淺淺呼吸的嘴裡。

  剎時間,人彘發生了奇怪的變化,原本灰白顏色的面部呈現極淡的紅暈,仿若醉酒一般。

  純血族後裔的血液,果然見效顯著。這,便是作為植養鬼面嬰的人彘得已存活了十年之久的秘密。

  並非單純的食血,而是徹底的換血,唯有將死血換為新鮮溫熱的活血,才能使人彘肉身不腐不爛,一直這樣‘活’下去。

  約莫一柱香時間,墨漪稚嫩的臉上血色褪盡,泛着有些可怖的暗紫色,渴血的尖細獠牙伸長撐開唇面,猶如陰邪譎異的殭屍。

  即便如此,她還是微揚唇角,展開嬌柔的笑顏,仿若只剩這個表情一般,而原本清澈的雙眸隱隱匿着幽綠的鬼火,更顯邪異。

  最後一滴活血注入,指甲尖端輕輕一劃,自人彘脖頸處引出死血,呈直線順延着墨漪左手食指的破口急速湧入。若像一般血族那樣直接吸取血液,便會與人彘達成血契,將其變為低等血族中的一員。這樣便無法保證血液的純正,不純正的血液會影響到鬼面嬰的生長與效用。

  靈力高的巫師都希望能成功植養鬼面嬰,它的價值可不是一般人能想象到的。

  結束此次的換血祭壇,侍月女神素手捧着從人彘腹腔取出的物件,凌步踏回冥蓮花座,六名執燈者歸位,翩然離去。

  聖湖上的冥蓮立時合攏,陷入休眠狀態,等待下個十年之約、冥月教啟壇之日的復蘇。

  黑色藤蔓重新纏繞上人彘,一圈,一圈,再一圈…

  月色微顯朦朧,白袍教徒們皆已各自散去,鬼面嬰花瓣上的黑瞳亦輕輕合上,睡顏香甜。整株紅色植物自行封印、逐漸縮小為原先的花苗形狀,連帶着人彘緩緩沒入地底最深處。

  地面滿布的裂痕由四圍向正中心開始愈攏,直至看不出一絲裂跡。

  那個女孩兒站在原地,依然是嬌柔溫暖的笑顏。斂回可怖的獠牙,澄澈眼眸中浮映着人彘模糊的面容,還有那微微呼吸的蒼白嘴唇。

  很痛苦吧…?

  別怕,等我。

  【貳】神器

  冥月殿。

  “啊——滾開!全部滾開!!!”一聲凄厲的尖叫劃破靜謐的空氣,巫泠披髮散亂,素手絕望地拍打着頭部,姣好的容顏此刻有些痛苦地扭曲着,左邊臉頰上用金粉畫的月牙兒色澤更加黯淡無光。

  又是這個夢,這個纏了她近十年的可怕夢魘。

  紗帳周圍丈許距離,有上任侍月女神也便是她的師傅設下的障界,恍若與世隔絕一般。

  冷冷的,連空氣都是死的。

  夢裡,永遠只有一個血腥的畫面,猶如鏡像倒影,反覆翻轉着,一遍,一遍…逐漸逼近,逐漸放大,就像是在她眼前真實上演的一幕,她甚至可以清楚地感覺到一劍刺下、血液噴濺到臉上的那種溫熱稠濕。

  那個人是誰是誰…?看不清面容,只有血、紅色的血…

  “不要走…不要走…”那般慘凄的聲音猶在耳際,惹人惻隱。

  儘是一個面容模糊的女人苦苦挽留的哀求言辭與寸寸破碎的心,而始終背對着她的那名男子如此毅然絕然。爾後,那個女人,瘋一般地執劍揮刺、卸下了男子的雙腿…她笑了,卻笑得淚水冰涼。

  “啊——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巫泠抱緊自己纖瘦的肩膀,臉深深埋在雙膝,一個勁地喃喃自語,“不是這樣的…”可是,她什麼都想不起來,她的記憶中有一大片空白,空得讓人恐慌、讓人疼痛。

  究竟,她忘了什麼,那個夢到底又是怎樣的?還有,還有師傅說因犯重罪而被作為鬼面嬰養料的人彘,又是誰?為什麼十年一次的祭壇讓她莫名的期待,看着這樣的活死人她會自心底隱隱感到莫名的快意?

  對了!她突然想到那個從人彘腹腔中取出的物件,她記得,這是她三年前自夢魘中掙扎醒來后,師傅告知她唯一可以解謎的神器——洗塵鏡。

  起身走向內閣的角落,手按上窗台上的一個石刻蓮花,陡然間,牆上有壁龕緩緩凸現出來。

  那個壁龕很奇怪,雖然石雕精美無比,但是石拱不像一般那樣敞開、而是封了起來,上面用黯淡的顏色寫着什麼符咒,已經褪的差不多模糊不可辨。

  巫泠沒有碰那個被封住的壁龕,只是從壁龕前方的托台上,拿下了一個外層還包裹着金絲綢緞的物件。

  解開綢緞,露出物件真容。

  那是一面如聖湖之水潺潺流動的鏡子,上方正中浮凸着一朵透明的冥蓮圖騰。蓮心為乾坤八卦,僅有一黑一白兩顆珠子,似對弈迷局的棋子,又如琉璃珠一般的剔透圓潤。

  傳聞那是靈者的天眼,可看盡一切凡塵俗世的罪孽。

  傳聞被洗去的塵緣,亦可自此尋回。

  整個鏡身熠着淡淡光輝,待巫泠看清方知那層光輝縈繞的暈圈原是‘護’的力量。

  沉呤許久,祭壇之後,靈力會大大削弱,何況此刻月之力量淡薄,強行解印的話,自己亦會受到術法反噬吧?可如今管不了那麼多了,她只知道必須這樣做!

  殿里簾幕低垂,供奉着的神像下燭光如海,以一種奇特的方式,組成了一個光芒四射的六芒星形狀。超出一般火焰該有亮度的光從那些供奉神的燭陣中射出,瀰漫在室內,彷彿在侍月女神念出的咒詞中凝成了有形有質的東西。

  燭光為她染上了淡淡金輝,彷彿她自身是由世間一切最澄澈的光華匯聚而成,那種淡漠超然的姿態,宛如仙人。

  藉助六芒星陣,可以在短時間內聚集強大的力量,她相信,只要開啟洗塵鏡,便能找到一切答案。

  她的手心捧着洗塵鏡,緊閉着雙眼,啟合的唇中念念有詞——

  “當你的臉出現在這面鏡子里的時候,生與死重疊,終點與起點重疊。一切終歸湮滅,如鏡像倒影…”

  蓮心中乾坤八卦上的兩顆珠子受到燭光照耀,在靈力催動之下繞圈似的急速旋轉,原本透明的冥蓮圖騰猶如染上血色的迷霧,冶艷譎異。

  然後,她用‘心目’看到了那張臉。

  【叄】塵緣

  第一世。

  “喂,我說…你…什麼時候放我下來?”一個被倒吊在樹上的白衣女子,經過烈日暴晒了約一盞茶的時間后,言辭間略微氣喘。

  “咳咳,第一,我不叫喂。我有名有姓,江湖人稱帥得驚天動地、俊得惹人無限暇思、瀟洒來去的玉面神捕——風訣、風大人是也;第二,你盜了莫府三千萬兩銀票外加一個鮫奴美人兒,嘖嘖嘖…犯了盜竊與拐賣人口兩大重罪,說,你可知錯否?”

  這般帶着戲謔口吻說話的男子,嗓音清潤,出奇的好聽,讓人如沐春風。

  此時他正斜靠在同一棵大樹的枝幹上,頭枕右臂,左手則隨意搭在曲起的膝蓋上,性感的薄唇抿了抿懸浮在半空、羊脂玉杯中的花茶,滋潤一下喉嚨。

  男子僅着一襲墨黑金邊卻不失華貴的衣衫,五官英挺,陽剛之中還帶有一絲柔美的氣質,清浚的眉宇間似帶着玩味的光芒,右眼下方一顆淚痣點綴着淡淡的媚惑。

  着實一個風流俏公子!

  很可惜,偏偏這般美色卻有人視若無睹。

  “停停停!你廢話真多。”白衣女子不耐煩地掏掏耳朵,還張嘴打了個哈欠,實在很沒傳聞中那般所謂俠盜者該有的光輝形象。

  “真夠毒舌的,我不過就是‘拿’了那麼‘一點’銀子接濟麗都城外的逃荒百姓,順便‘解救’純潔美麗的鮫人、阻止莫畜生的凌虐而已,怎麼到你嘴裡就變味了?居然將我這番好心之舉說得如此不堪!”在滔滔不絕、大義凜然、一氣呵成的解釋之中,白衣女子還着重咬了幾個字眼,以示強烈的不滿。

  末了,還嫌不夠,再補充一句,“我抗議!我還要告你私下刑罰犯人!”

  “抗議無效。”玉面神捕懶洋洋地回嘴,烈日投射,樹葉隙間光影斑駁,曬得他昏昏欲睡。

  “你這沒良心的傢伙,莫畜生藏那麼多銀子等着發霉吖?我做善事也是為他積德,我就不信你會不知道他有殘虐鮫奴的變態嗜好。哼~”鄙視你鄙視你!官官相護、這所謂的玉面神捕哪有傳聞中那樣公正無私嘛!謠言,純屬謠言!

  “你叫什麼名字?”略帶慵懶的聲音由樹上傳來。

  話音剛落,白衣女子便看到一張陡然放大的俊臉。

  下意識的,她直接回答——

  “幽草。”

  雙腳勾着枝幹,玉面神捕倒掛在‘犯人’旁邊,微眯着眼睛一番審視。說實在的,這個犯人真的很有趣,功夫雖然不咋樣,不過頭腦勉強還算有的。

  抓她之前,她還在城內最熱鬧的街市上與路邊小販討價還價,那雙手叉腰、怒目相瞪、口沫橫飛的模樣,絕對十足十的第一悍婦!明明兜里揣着莫府大把的銀票,還摳得那麼理直氣壯?

  後來她解釋說,這是為了不讓他們賺太多黑心錢。

  另外,還要佩服一下她的勇氣。

  一般人盜竊得手,都會匿起行蹤或即時換裝,哪像她…招搖過市,唯恐天下無人不知;

  再說一般人遭到拘捕,都會想方設法逃脫或抵死相抗,哪像她…只會用所謂的俠義試圖感化他。

  有趣,着實有趣!

  陽光下,那顆淚痣隨着俊朗的眉目盡染戲謔,唇角上揚着邪惡的弧度。

  咦咦?他笑了耶…那是不是說明方才的談判有那麼一丁點效果?幽草明澈清亮的眼睛溜轉了一圈,突然,她似乎想到了什麼,臉色煞時蒼白,不大確定地問了一句——

  “風訣?”

  玉面神捕挑挑眉,疑惑地看着她。

  她問,“何為琴曲?”

  沉思一番,眸光黯淡更顯黑瞳深邃,有些遙遠的記憶,早已根深蒂固。深吸一口氣,緩緩道來:

  “琴為傳律之器,曲樂分三音:右手彈空弦所發之音,音色渾厚寬和,是為散音;左手按弦於琴面,右手彈弦出聲,音色柔婉圓潤,則為按音;左手輕點琴弦,右手同時彈弦出聲,音色清亮晶瑩,便是泛音。三種音樂混合搭配,就形成了琴曲。”

  五年前,一個拜入琴帝門下的錦衣少年,在此度過一段沒有血腥,沒有仇恨的歲月。琴,既是武器,可以用來殺人或提升內力、武功造詣;亦是律器,可以陶冶情操讓人心境平和,抒心發緒。

  無可否認,他在琴藝方面天賦頗高。

  “我爹怎麼會把我託付給你這種人?”長得那麼禍水就算了,武功還這麼高,嫁過去豈不是要吃虧?幽草苦着臉,欲泣無淚,秀氣的眉頭皺成一團。

  噢?原來他未來的小媳婦似乎不大樂意這門親事吖,這可怎麼辦好呢?

  用強的,打包回府,只可憐他這張帥得驚天動地、俊得惹人無限暇思的臉,居然要倒貼這麼一個不懂欣賞,不懂花月的無知丫頭。

  要不用軟的好了,慢慢培養感情,不過貌似她對自己的身份有偏見,官場陰暗,亦不適合他的秉性。那就辭官雲遊四海吧,反正他已報完血仇,快意江湖也是不錯的選擇…

  畫面倏地一變,已是流年荏苒。

  他的琴弦上,還滴着琴帝因參不透最高境界導致走火入魔的血,誤會之下幽草拔劍相向,任何的解釋說詞都是那般蒼白無力。

  他替天下蒼生殺了一個即將禍世的邪魔,亦殺了她唯一的至親。

  無論如何,她是不會與殺父仇人在一起的。

  如此想來,他便釋然了。

  他閉上雙眼,迎向刺來的一劍,微笑着聆聽死亡之神飄渺空無的召喚。

  所以他說,她的頭腦勉強還算有的。

  他的媳婦,果然很笨呢…

  後來呢?後來呢?

  巫泠急於窺探,不料鏡面突然湧起大片漣漪,模糊了一世的記憶…

  第二世。

  鞦韆架子旁側,十幾個低眉順目的粉衣宮婢對外排開,靜候差遣。

  盪在鞦韆上的是個穿着水紅色百蝶穿花長裙的女子,在銀鈴般的笑聲中微微使力,看的出是個盪鞦韆的好手,藉著風勁,腳下再適時的一蹬,繩子越來越高,如飛一般的輕盈。

  “好啊!綾兒,再加把勁!”水軒亭中,一名身着玄黑朝服、袖口領口皆是金色蟠龍的男子鼓掌喝采,發束玉冠,纖瘦的腰間系著金色瑙石錦帶。有陰霾的色彩從他右邊照過來,勾勒出那俊逸的輪廓。

  鞦韆上臉縛薄紗的女子微微一笑,那雙明澈的眼眸猶似一泓清泉,眼角之處流光異彩,眉眼流轉間,自有一股清雅高華之氣,讓人為之所攝、不敢褻瀆。

  裙裾如風,越盪越高,如同一道彩虹。

  這時,只見鞦韆已盪的幾乎和地齊平,直直沒入對面的柳樹桃花中。

  在那一剎間,鞦韆上的妙齡女子微微向前探首,薄紗下編貝似的牙齒一咬,從那一樹開的火也似的碧桃中,咬下了一枝繁花來。

  “綾兒好厲害呀!”

  聽聞稱讚,鞦韆上的少女美目流盼,笑吟吟的看着水軒亭內的朝服男子,不再蹬鞦韆,卻騰出手來,將一綹散出來的長發掖到耳後,然後將叼着的碧桃拿到手裡,對他嫣然一笑,揚手將手裡的桃花丟給了他。

  “七哥,接着!”

  一道粉色的弧線自半空劃過,朝服男子隨即信手一拈,將花置於鼻間深嗅,清香怡人。鳳眸微眯,對着隱在亭內暗處的人下令,“赤琰,當她的影守,為期三年。”

  “是。”喚名赤琰的黑衣男子恭敬應聲,戴着半截緊貼皮膚的銀色面具。鼻樑直挺,薄唇微抿,那雙明亮的眸子猶如漆黑的深潭一般,徹底融入黑暗之中,幽深不見底,讓人望一眼便深墜其中,無法自拔。

  這樣的一雙眼睛,見過的人,都不會忘記,因為那眼眸太黑太深,讓人迷醉不已!

  朝服男子氣勢威嚴,容貌俊挺,是玄梵國最年輕的君主——姬夜謐。他的謀略,他的睿智,他的步步為盈,成了十五個王子中的佼佼者,最終登上皇位。

  唯一不諳世事,如白芷花般清靈純潔的少女姬紅綾,是最受寵愛的血親皇妹,及笄之日便訂下親事,待三年後泯塵國君主守孝期滿便將遠嫁。出閣之前,習禮儀容,皆以紗縛面不可示人真顏。

  所謂影守,如其名便是受保護人身邊“影子”般的守護者,一般是受第三方託付而來,受保護者自身並不會察覺、影守比一般的保鏢要求更加嚴苛,需要消弭自己的存在感,讓對方完全不發覺,而一旦身份被發現,那麼他們的任務也便不能繼續下去。

  玄梵國並不安寧,從與泯塵國的和親一事便可看出。唯有強大軍力,方能抵制外犯。

  守了她三年,看了她三年。

  她的精靈古怪,她的野蠻刁鑽,她的敏慧好學,她的真知灼見,無不深深吸引着赤琰。當然,在內臣奸佞暗施毒計之時,他亦捨命救過姬紅綾幾次。一個和親的公主,若在出嫁之前有了閃失,都極易落人口舌,嚴重的,將引伸為戰爭導火索。

  她很熟悉他的氣息,她知道有這麼一個人的存在,偶爾空氣里會夾雜着几絲極淡的葯香,那便是…他受傷了。

  不管多危險,只要感覺到他在身邊,她便能安下心來。

  她在心裡喚他,‘影子’。

  如影相隨,不離不棄。

  宮婢打開梳妝匣子,流光溢彩的髮飾讓人目不暇接,挑了十二支釵,四支是以黃金為題貫白珠掛桂枝,四支是累金絲攢東珠鳳釵,兩支是金絲絡,兩支是步步生蓮的簪珥步瑤。耳上穿了夜明珠耳鐺。

  素紗中單,領口袖口皆以紅,蔽膝裙為暗紅壓百褶,又挑了大紅的外衣,領袖文以翠翟五采重行十二,佩以隨意色的朱緣之清緣革帶,白玉玄組綬,撒金紅的鞋襪另加金鈴。

  瓷白膚色勻抹胭脂,眼中的瀲灧煥然生姿,卻似乎藏着幾多冷冽的神采。

  在臨近出閣的三個時辰之前,身着艷紅嫁衣的她終於看見了這個默默守護她一千多個日夜的影子。

  兩人凝眸對望,她沒有說帶她走,他亦沒有任何言語。

  她是玄梵國的公主,即將成為泯塵國的皇妃,她身負兩國和親、友好往來的重任。他明白,全都明白!只是他的心,放不下,放不開。

  良久,他伸出手,摟她入懷。緊緊的,因為即將永遠失去。

  第三世。

  在巫泠還未成為新任侍月女神的時候,她曾出手救下被血族重傷導致昏迷的少年。

  在遇見她之前,那個少年是準備與血族後裔的墨漪私奔的。一番血戰之後,力量薄弱的他敗了,而墨漪則被關了起來。

  因為好奇,她用洗塵鏡窺探了這個少年的塵緣。

  昏迷的期間,心心念念,一字一句,皆是來自心靈最深處的呼喚,“墨漪…墨漪…”那麼絕望,那麼哀傷。

  若有這樣一個人愛着她,該有多好?

  終究還是會嫉妒的,嫉妒他的痴、他的狂、他的愛,全給了一個人。

  她想留下他,自私地想擁有這般沉痛入髓的愛。

  於是,她試圖在他最虛弱的時候,用洗塵鏡洗去他的塵緣。她成功了,醒來后的他,完全忘記那個因渴血而被折磨得死去活來的血族後裔、那個寧死不願吸食人類血液的小小人兒、那個將一生都被禁錮在黑暗之中的女孩,那個他舍了生命也要守護的、最心愛的墨漪…

  當然,她在洗塵鏡中看到的,不只他,還有那個令人艷羨且欽佩的女孩。

  地府的三途河邊,黃泉路上蜿漫地開滿了紅色的曼珠沙華。灰白的幽冥之路,奈何橋前,那個執着三生的女孩,身上灼烙着未喝孟婆湯的記號——纖細的左右腕上各嵌入印跡,一個是蛇頭,一個是蛇尾,墨綠顏色,紋路細緻而精密。白皙的掌心上,平滑乾淨,沒有一條手紋,這是她逆天而行的代價,遭到佛神詛咒,是不可善終的。

  帶着前一世的記憶進入輪迴,苦苦尋覓那個給予溫暖、相許來世的男子。

  即便如此,若再問巫泠一遍,她亦是回答:不後悔。

  不後悔,這搶來的愛。

  一年的時間,當初的稚嫩少年受到種種殘酷磨礪,蛻變得沉穩而幹練。沒有記憶的他,冷漠如寒冰,成為冥月教中術法高深的祭司。他的名字,骨凰。

  若非上蒼惡意,造化弄人,他與墨漪,是絕不會再有任何交集的。

  冥月教主因植養鬼面嬰,需要為人彘注入活血,所以,身為純血族後裔的墨漪出現了。她用她的血,凝成記憶一點點注入骨凰的身體…

  最後,他執意離開,巫泠苦苦挽留。

  真可笑,是她救了他,亦是她,親手毀了他。

  卸下雙腿,將最心愛的男子作為人彘植養鬼面嬰,她要讓墨漪痛苦,永遠痛苦!誰都別想得到他!

  師傅在她因妒恨而迷失心智的時候,洗去她的偏執,她的塵緣,她的瘋狂。於彌留之際將洗塵鏡永封地底,傳位於她。

  【肆】彼岸

  怎麼…會是這樣?巫泠頹然放手,“啪——”洗塵鏡摔於地面,一道紅光隱沒,支離破碎的鏡片急速聚攏,癒合。不知不覺間,有一團柔和清透的光,注入她的頂心,親融着血脈,渾身舒適淡然。

  “終於,想起來了,是么?”袍帽半掩下,蒼白的唇角噙着嘲諷的笑意,微一揚手,數道清亮的冷光疾閃,破了障界。

  那是一支明透溫潤的冷翡玉簫,如墨竹般的湛碧深色,光芒凜冽。

  呵,原來也是神器,不然怎能破開障界呢?

  被磨滅偏執、洗去塵緣的巫泠,甚至感覺不到當初那般強烈的恨意。她不是應該將墨漪碎屍萬段才足以解恨的么?好奇怪…

  倒退一步,垂下的眼眸瞥見地上的神器,剎時間有些瞭然,卻又不大確定地喃喃自問,“莫非…是洗塵鏡凈化了我的靈魂?”

  看着巫泠疑惑不解的樣子不似作假,墨漪暗地裡輕舒一口氣。以她的靈力修為就算藉助沁竹蕭亦打不過巫泠,更何況她來的目的並不是為了殊死一戰。

  只見侍月女神突然轉身走向內閣角落,自牆上取出那個被封住的壁龕,素手撫摸着上面已經褪的差不多模糊不可辨的符咒。

  她的眼睛黑如點漆,彷彿隱藏着夜的妖魔。

  指尖撫過的地方,有血液融入符咒,隱隱泛着詭異的紅光。

  伴隨着巫泠口中吐出的奇異吟唱,那個壁龕陡然懸浮於半空,雙手迅速結印再一點眉心,“破!”

  一字方落,那些符咒憑空消失,壁龕開啟——

  那是一團焚燒三界的紅蓮之火,繞着幾縷旖旎的藍焰烈火灼灼,似要焚燼天地萬物。

  墨漪瞪大了眼睛看着這一系列僅在一瞬間便完成的動作,那個古怪的壁龕里,究竟封印着什麼?

  “在紅蓮之火中,燃燒的,是鬼面嬰的元神與…他的靈魂。”那個清傲的侍月女神,竟沒有勇氣念出他的名字。

  “如何才能救他?”墨漪的臉色更蒼白了,整個人看起來幾近透明,似乎是體內的死血未完全融入筋脈,引起極大的不適。

  “交換靈魂。”唯有這樣,骨凰的靈魂才能徹底解脫。而鬼面嬰,若不能與墨漪的靈魂相融相合,便會枯萎,直至幻滅。

  “好。”有些無力地閉上眼睛,睫毛輕輕顫動。

  骨凰,這一世,還是不能相守到老么?

  蛇紋的烙印,無手紋的掌心,這是她逆天而行的代價,遭到佛神詛咒,果然是不可善終的。

  那麼,這一世,由我來守護你,可好?

  “巫泠大人,請你,將他的記憶抹除,一定…一定…”墨漪輕扯嘴角,試圖像最初遇見那個痴狂少年一般,展開嬌柔的笑顏。

  地府三途河邊,那些黃泉路上紅色的曼珠沙華是否開得更加燦爛了呢?

  來世,若天見可憐,允你來世,我只願做一朵三途河邊的彼岸花。遠遠的,即便隔着陰陽兩界,看着你幸福,其實這樣,很好。

  我愛你,這三個字,用盡了三生的氣力。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