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墾荒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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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墾荒者

  多情的風兒牽着心儀已久的雲朵來到了太陽的前面為她穿上金色的婚紗,正值中午,少有的涼爽。幾隻不知名的雀兒落在只有淡黃色葉子的梨樹上,跳上躥下,求愛的春季已早過,它們可能只是為了戲耍,不一會的功夫踩落了許多的葉子。幾塊土磚圍成的小小花園裡,從草深處幾朵丑菊掙扎着探出了頭,安靜的開放着,似乎還記得日子——如今已是秋天。遠處傳來了幾隻燕子的嘰嘰喳喳聲,這是最後的告別嗎?也許吧,畢竟我今年已六十有三了。

  我在監獄里待了十年,關於那裡面的事以及為什麼進去的,我現在一點都不想提及,也許以後那天忽然想開了點會說的吧。

  十幾天的中午我回的家,走在那做夢都想踏入的黃土道上,道上邊的小石頭還似乎有點認識我,但兩邊結了籽的野草在微風的吹拂下紛紛向兩邊倒了去。來到橋頭,兩邊的兩個小石獅子雖被淘氣的孩子掐掉了尾巴,可眼神里還是流露着點點的熟悉感。一邊玩的孩子用詫異的的眼光望着我,他們都停下了手止住了口,我深知這是我的錯,我應該等到夜晚他們都睡下的時候再從這裡經過。而今他們周圍的那團純潔無邪的神聖之氣已被我身上所帶來的骯髒的晦氣所玷污,如一朵剛盛開的白荷花被澆上了一盆惡臭的污水,沒了潔白嬌艷,消了清香,我只能快速的走過,好讓他們能很快的回復童真的遊戲。

  走進村子,村裡的大人們還是為生計所奔波,十年的光陰一切都變了,又好像一切都是原樣,加深的是什麼,淡化的是什麼,我糊裡糊塗的。大人們的眼神中雖然沒有了孩子們眼神中的那種詫異,但和善之中似乎還深藏着什麼我沒看出來的東西。

  對於我的突然來到村子好像有點不適應似得,讓我跌跌撞撞找了半天才找到自己那破舊的家,一切都依舊,但也少不了加點日月走過的痕迹。院子里有人來過幾次的樣子,也許是小孩為找小貓小狗而來的吧,大人是不會來這兒的,這種有晦氣的地方他們躲還來不及呢。就算沒有什麼小貓小狗,來這裡玩也是很理想的地方,到處是野花野草,還有幾間破房子,捉迷藏、過家家、打土匪都可以玩的,如果是我小時候的話一定會來這兒的。可這裡又沒有孩子經常玩過的樣子,可能是他們發現這裡沒幾天就被家人知道了,家人就告訴他們這裡有鬼或是死過人什麼的,所以這裡又冷清了。但也不難發現這裡已近成了小鳥和老鼠的天堂了,它們偷了別人家的糧食躲在這裡銷贓,想一想我成了從犯了,心裡有點小小的得意,房子空了十年,這十年間它們好幾代在這裡為我守着,幾千個日夜都是它們在打破着這裡的寧靜,營造着喧嘩,使這裡不至於一片死氣。

  太陽追隨着昨日的月亮西下了,幾朵貪婪的雲兒把西邊天上最後一絲微光攬入自己的囊包之中。又是一個黃昏,我曾一度的喜歡黃昏,但不是為了片片不斷的蛙叫和陣陣隨風入耳的鳥鳴,也不是為了觀賞炊煙包圍村莊仙境般的美景和朵朵絢麗的雲朵,更不是為了群羊歸家、晚風輕拂,只是因為一天的結束,睡一晚就是明天。可回到家中的這幾十天里,我一天勝一天的怕黃昏的來到。夕陽西下,晚風不約而至,未落的葉子拍打着老梨樹的枝幹發出沙沙的清響,我似乎清楚的感覺到片片葉子如只只嬰兒小手似得輕拍着自己的心扉,似在質問,又似在安慰,質問着這六十三載的人生,安慰着不平衡的靈魂。

  我曾經不止一次的質疑過自己的人生,一度的認為這只是一場比較真實的夢而已。可是當真的回到夢裡的時候,年輕的自己是那麼的狂傲,有着比天大的夢想,無視一切的一切,今天總是在幻想着明天的事情,那麼的肯定明天的自己將是一個了不起的人,一天一天的跨着時間走,想着大事不幹任何的小事,多次為燕子一去不歸而感嘆,常為花瓣的飄落而惋惜,但從沒有因逝去的年輕而輕嘆一聲,一年一年過去了,村子里所有的人土房換成了磚房,而我還是坐在自己的土房子里做着別墅的夢,夢醒時分,準備拿起鐵杴和钁頭上地里的時候,卻不明不白的進了另一所磚瓦房,現實和夢同時滅了,如掉進海里蠟燭,再無重新燃起的機會。窗外的鳥兒讓我認清了夢和現實,以前的現實和夢都已成為不堪回首的夢。能站在這裡,我就得為現在的現實負責。

  可如今的自己,不如落葉,也不比歸雁。如果現在就死了的話又有誰知道我在這人世間走過一遭呢?葉子有吹落它的秋風記着,歸雁有映照着的彩霞記着,可是我···死後,最多這片土地上多出來一個不長草的光禿禿的土堆,過幾年土堆也被風吹平了,地上長出了新草,我存在的唯一證據也沒有了。或許幾年後這裡因施工而挖出一堆白骨,那就是我,可是誰又知道呢?他們心好點的話找個地方再埋了,不好的話就裝作沒看見,在機械的輪轂下白骨很快就成了一抔黃土。草有根,樹有干,我這會一了百了了。

  也許,我應該用自己的餘生在我生存的這個小地方留點什麼,不希望全世界的人都知曉銘記,只為了我死了以後這個村子的後代們能知道自己的村子里曾經有過這樣的一位老者。我是個地地道道的農民,不懂歌舞,不善詩詞文章,有的只是這股此時還沒有跑光的墾荒挖地的勁。所以只能墾荒挖地了,為後代留下幾片能種莊稼的好土地最好不過了,到這把年紀想幹什麼就得儘快,誰知道老天啥時候收回這張人皮啊!

  現在是秋初,如果立刻動手,冬凍之前應該能開墾出二畝地來,明年春天就可以種秋糧了。這樣的話,到七十歲的時候就可以開墾出二十多畝的地來,如果那個時候我死了家裡肯定會來不少的人,為我做棺材的、挖墳的、買壽衣······都希望我挖的地能歸他們。當他們在地里耕耘的時候就會隨口贊道;“官老漢挖的地就是平整,”當他們收穫莊家的時候更會贊道;“官老漢挖的地就是肯長莊稼。”當他們老了的時候就會囑咐自己的兒子,咋家那裡有兩塊肯長莊稼的好地,一定要好好伺候,那可是官老漢生前挖的,全村子也就二十來畝,最後還不忘了強調一下,那可是咋家的寶貝······

  就這樣一代傳一代,代代相傳,也許到了那一年,有人突然想到在地邊上立個碑,最後有很到的人就會來這裡參觀,他們會感嘆,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是用什麼樣的魄力和決心來開墾這些土地的呢?他們會感慨,但更多的是敬畏吧。

  花園裡的那幾朵丑菊昨天夜裡謝了,誰能夠想象的到如脂的圓月下,如霜的月光里,沒有一絲的微風,一片片瘦小的花瓣,是怎樣落地的。其中的傷感,也許只有一旁的老梨樹知曉吧,可它又不肯告訴我,昨夜它的葉子也落了好多,就是現在也還有落的,時不時的一片、兩片,輕輕的落下,比輕飛的蝴蝶少了許多快樂的舞態,比中彈的落鳥多了几絲歡快旋律,不知是枝頭的依依不捨,還是葉子的深深眷戀。

  地上的螞蟻什麼都不懂得,它們只關心今天是否下雨,自己要不要搬家。雖然還沒有到冬季,但它們已經開始忙着貯存過冬的糧食了,也許是它們和人類住的太近了吧,也慢慢學會了人類繁瑣的生活方式,成天為了一張口而奔波,把大自然賦予它們浪漫的野性遠遠地拋在了腦後,是人類害苦了它們,而它們卻樂在其中。

  我在破舊的草房裡的草堆里取出兩把鐵杴和一把钁頭,可能是房子漏雨或地潮濕的原因,上面生滿了鐵鏽。作為一個農民,有這樣的鐵杴和钁頭是極大的恥辱,拿着它幹活猶如將軍拿着斷劍、士兵拿着殘槍上戰場。我必須把它們打磨的如十年前那樣的光亮,讓村子里看見它的所有人都羨慕,也讓他們明白十年過去了,雖然草木續新我不能,但明月依舊我依依舊,挖的了地種的了田。

  老梨樹下,半碗水,一塊鵝卵石,兩截破磨石,三塊土磚頭。拿起鐵杴,握着杴把,那種熟悉感和親切感如握住了久離后重逢的愛人的纖臂,雖然沒有迷人的體香,但那種久違的木質特有的清香味混合著點點鐵鏽味足以讓我陶醉。我像一位母親裝扮着要出嫁的女兒似得,睜大了眼睛,把她身上一切不美的東西全部去掉,讓它發光生亮,最後又像守財奴觀賞着自己新得的金子似得一遍又一遍的看個不夠。這個時候真想腳下的院子就是一塊肥沃的土地,取下帽子,捲起袖子和褲邊,使足勁挖下去,不一會的功夫就挖出一大片的地,用鐵杴平一下,在上邊種上莊稼,我似乎看見了金黃色的麥子,開滿紫色花的胡麻,黃燦燦的油菜花······

  可恨的是這是自家的院子,是不能隨便動土的,驚動了太歲就了不得了。村前邊的張老頭就是因為修房子的時候沒有聽陰陽先生的話,亂動了土,驚動了太歲,兒子在車禍中死了,兒媳婦帶着孫子跑了,就剩下自己和那座沒修完的空房子,整天過着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生活。

  星星伴隨着月亮,月亮陪伴着星星,他們同時出現在天空的東方。夜是黑色的晝,晝是白色的夜,但這時的星星月亮只屬於夜而不屬於白色的夜和晝,那是們是屬於太陽的。彎彎的月亮發著淡淡的白光,閃閃的星星發著弱弱的熒光,北斗可見,銀河若有若無,遙遠的遠方吹來了陣陣涼風,樹葉在風中發出沙沙聲,似雨點打着脆玻璃,這樣的夜,它真的屬於我嗎,如果真的屬於我,我將更加孤獨。他應該屬於兩個人,一個男的和一個女的,一個二十,一個十八。這樣的院子里,這樣的梨樹下,如果再有一個鞦韆架那就更好了,兩人靜坐着,讓風來擺動,無需任何言語,靜聽風聲葉語,這樣,才應了天賜的良辰,人允天願。可如今有了電視,又有誰又會像我這樣傻呢,在這裡觀星辰,愁明月。把天地放在小框子里那才叫美呢,坐在炕上,邊吃着剛頒下來瓜子邊看着,人家怎樣演,就怎樣看,月亮出來了看月亮,太陽趕來了看太陽,無需抬頭,更無須附加更多的私人感情,演完了就睡覺,多隨意啊。而我,還在痴痴的風和葉子的對話,看着月落星移。

  清晨,遠處傳來了幾聲糊糊塗塗的鳥叫,沒辨清之時又隨風而去了,星星月亮剛進入了夢鄉,太陽還在梳妝台前往臉上摸着硃紅色的粉脂。天空一片空白,似一片不長莊稼也不長草的閑地,讓人看了就心慌。村子里除了孩子,剛起床的可能就只剩我自己了,現在是種冬小麥的時候,漸冷的天氣催命鬼似得催促着人們,人們只能天不亮就打起了還在睡覺的騾子和驢,早一天種完早一天安心。

  我揉了揉眼睛,使它能夠看得更清楚點,可不管怎麼揉也無法使它像二十年前那樣了,畢竟它跟隨着這張沒有任何面子的臉風裡雨里六十多年了,現在還能看見東西我已經心滿意足了。

  地上的鋁壺裡還有些水,夠今天早上喝茶了,就不用打了,只需從屋子後邊的屋檐下拿來木材就行。一天之中,我最喜歡乾的事情就是早晨燉茶喝,爐子的火着旺后便迫不及待的拿出了茶罐,放上苦茶,所謂的苦茶——就是那種很便宜的茶葉,燉開了味道又澀又苦,也許懂茶的人從不認為這樣的葉子就是茶葉,他們喝茶品的是其中的味道,而我喝茶是為了吃早晨的那一個或兩個饃饃。一口茶,一口饃,茶和饃在嘴裡混合了,茶的苦澀和着饃里麥芽糖的甜,那種味道懂茶的城裡人又怎能懂得啦。還有,清冷的早晨,抱着火爐,望着欲掙出爐的熏熏烈火和慢慢起着小泡泡的茶水,聽着木材燃燒而發出的叭叭響聲,似呼喊,似宣怒,還有水快開時發出的嗡嗡聲,似歌唱,又似輕吟,所有的聲音和在一起正好組成了一支大合唱。這樣的等待我能不沉迷於此嗎?這樣的茶能不好喝嗎?

  喝完茶,太陽已爬上山頂,淡紅的臉蛋,可能是剛才摸得粉脂。我扛起兩把鐵杴和一把钁頭,背上背斗,向山上走了去。沿路的地里時不時的傳出人們吆呼牲口的聲音,近處能看見的地里,他們已經耕了一大半了,可見他們在有星星的時候就已經開始耕了。由於忙着耕地,沒有一點的時間用來向我打招呼,我雖有時間和他們吆呼幾句,但還是沒能張開嘴,可能是清晨嘴笨吧。通往山上的路比十年前寬了許多,但我卻一點都感覺不到寬闊,反而覺得有了許多的擁擠。路邊上許多的樹都沒有了,路面上也沒有了草,增加了的是幾塊青磚和紅磚,看上去是那樣的不和諧,就像蔚藍的天空中沒有了朵朵白雲,反而飄着許多紅藍色的塑料袋。也許是老了吧,剛走了不到一半的路就累了,可找不到一棵可以乘涼的小樹和幾堆可以放屁股的小草。望望前邊還是沒有樹,再走的話沒有那麼多的力氣了,便放下了鐵杴和钁頭,坐在杴把上,將整個身子的重力都依靠在背鬥上,背斗變了形,但管不了那麼多了,“唉,看來真是老了,走幾步道都費勁,”自言自語了起來,也許不是自言自語,足下的土地是最忠實的聽眾,它不會泄露任何秘密的。

  到目的地了,這是一片有五畝多的坡地,我十年前就相中它了,可惜十年後才遲遲踏上開墾它的道路。站在地邊上,腳下的冰草已微微發黃,十年前初到這裡的時候冰草也是這個樣子,但很明顯已不是那些草了,那些草雖也發了點黃,但依然挺拔,微風吹過只是輕輕地彎一下腰,點一下頭,而今天的這些草,在無絲毫的風吹下就已經趴在了地上。而山坡上的酸刺樹結了許多的酸果子,很顯然它只是為了迎接秋天,而不是迎接我這個老頭的到來。

  這是一塊難得的好地,說他是好地,不懂地的人也許看不出來,那我就得說一下它的好處了,它坐西北朝東南,正好處在南北縱山和東西橫山相接的過度彎上,這個位置雨水多,天上飄黑雲就下雨,光照充足。而懂地的人不需要看這些,經過荒地時看一眼坡上邊那幾顆結滿酸果的酸刺樹和坡上的肥壯野草便已心裡有底了。

  我放下钁頭鐵杴和背斗。庄稼人幹活先得把自己收拾利落了,我先捲起兩個袖子,然後彎下僵硬的腰把褲頭塞在襪子里,就是兩隻布鞋有點不搭調,要是換一雙軍用膠鞋就完美了,可惜回家的這些天里一直沒有去過集市,如果那天下雨不能幹活了就應該買一雙。

  一切整裝完畢就拿起了钁頭,往手上唾兩口唾液,雙手緊緊的握住钁頭把,高高的舉起再狠狠地挖下去,光亮的钁頭深深的鑽進地里,然後抬起钁頭把,便撬起一大塊帶着草的土塊。就一撅頭,內心的滿足勁,就像籃球運動員多年後第一次觸摸了籃球並且完成了一個完美的投籃。放下了钁頭拿起鐵杴,同樣往手裡唾兩口唾液,鐵杴的頭立在地上,右腳熟悉的踩在了鐵杴右肩上,腳輕輕一用力鐵杴的頭就插進土地了,雙手隨之翻起一大塊的土塊,鐵杴還是那麼的順手。也許是長時間不幹活的原因,翻起土塊的時候用力過猛了點,胸部就隱隱作痛,可隨之又不疼了。試完鐵杴和钁頭我便來到了離我最近的這課小酸刺樹前,這塊地里這樣的樹有五棵,如果是十年前的話,挖了它也許只要一上午的時間,可是現在,它們足足粗了三倍,地下的根也大了很多,現在挖了它們至少要用兩天。粗糙的主桿記載了不少風雨的痕迹,即便是這樣,它們還是挺拔如初,而且好像故意和老天過意不去似得,這樣多風多雨的年頭它的果實幾乎結滿了全部的枝頭,還有全身的小刺在隨時準備着抵抗外來侵略着,可是它哪裡知道,今天來到這裡的不是采果折枝的,而是來挖根取命的。我不是那些可憐楚楚的小松鼠和小鳥,在枝頭偷幾個小小的果子就被刺得遍體鱗傷。我是人,把你連根拔起你也休想傷我寸皮寸肉。望着粗糙的老樹榦的時候我內心有了點小小的得意,可是當面對着滿樹的的酸果時內心又滿是慚愧,作為一棵樹,老天賦予它的的使命——結果子,它完成了。可是自己作為一個人,這六十多載,我居然不知道自己的使命,就是在不久以前才強以開墾荒地為自己的使命,但成果還是未知。如果我就這樣吧它們一棵棵全挖了,也許他們死了也會笑話自己的,我應該把他們一棵棵移種在旁邊的那塊小土台上,讓它們看着自己,自己也望着它們,明年的秋天,我將會在這塊土地上收穫自己的果實,那時候就是老樹與老人的對決。

  四天的時間,五課酸刺樹全部移種到了土台上,雖然移動的時候掉了許多的果實,但還好它們的生命無憂。安置好它們,我的活也就有了頭了,首先就是將土坡上邊的土挖起來用背斗運到土坡的下邊,在坡下邊砌一個高階,這樣坡上邊的地面就低了,而下邊的就高了,最後就會形成一大塊平平整整的保水保肥田,也就是小塊的梯田。

  轉眼已到了深秋時節,沒有了種麥子的人山上冷了許多,整座山就像散了廟戲的空舞台一樣。風涼了許多,正好可以吹乾脊背上的汗,土檯子上那幾棵酸刺樹上的果子全落了,若了不少餓鳥前來啄食,頭頂上團團黑雲在開會,這時候的雨對於剛出苗的小麥來說是最好不過的了,可是對於我來說就有點遭了,我的地邊還沒有圍起來,雨稍微大點就會把整個地邊都沖塌了,也就是我這幾天的活全白乾了,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在大雨來臨之前把地邊圍起來。

  雨還是下起來了,比我預料的提前了許多,但有一個好處就是沒有自己預料的那麼大,老天還是長眼的,給我留了一條小路。我得加把勁用這一點小時間吧沒有完成的地邊圍起來。隨着步伐的加快,全身的汗水混合著雨水濕透了破襯衫,破襯衫緊纏住身體,全身都不自在,但現在沒有時間想這個,要操心的事怎麼樣才能使地邊橫快的圍起來,對於農民來說最笨的辦法就是最實用的辦法——加把勁。肩上的疼痛加劇的同時胸部也隨之疼了起來,但現在已沒有一點時間去查看肩上流的是血還是雨,即使是血,就讓他流去吧,老皮老肉的,這麼多年還怕多留這麼一點血。

  天似誰在空中一層層的加着黑紗,漸漸地暗了下來,雨和夜的來臨沒有了鳥叫,也不見了蟲鳴。我所能聽到的唯一的聲音就是自己的心跳聲,它似乎要衝破肉和皮跳到這滿是水和泥的土地里,讓肉和泥化為一物,血和水融為一體,肉的跳動就是大地的震動,血的流淌就是江河的流淌。

  天完全漆黑,走在下山的路上已看不見摸索中的雙腳,時不時的踩入歧途,雨也比剛才的大多了,身上的汗水已被雨水沖洗的一乾二淨,可肩上的血液雨水一直沒有沖凈,伴着微疼伴了我一路,胸部的疼一路上也分秒沒有放過我。

  進了村子,各家各樣晚飯的香味像孩子圍着進村貨郎似得圍着我轉個不停,而我只能悄悄的在雨聲的掩護下從各家的門前走過。帶着全身的疼痛,扛着和我一樣忙碌了一天的钁頭和鐵杴,背着空背斗,還有滿身的雨水,它們上邊有着自己的氣味,總之我什麼都不能留下,不能讓他們知道我這個時候從這裡走過。心裡的害怕是腳步加快了許多,可這是自己的村莊,自己在害怕什麼自己也不知道。

  隆冬,風強盜似得敲打着我的房門,它在外邊東碰西撞的鬧了一個晚上,到今早還沒有找到住所,我應該打開房門讓它進來,在我熱騰騰的大炕上暖暖它那快凍僵了的身軀。我打開了房門,它掀起了門帘一下子就溜了進來,但並沒有一頭扎進被窩,而是翻閱了一下中堂上掛着的幾幅破字畫,最後招呼也不打就又跑了出去。喝了早茶,就得趕緊上山,雖然太陽還沒有上山,但我不能等了。我自己都沒有想到自己會被醫生給判了死刑,而且緩期只有短短的三多個月。具體的情況是自己的了胃癌,如果情況好點的話可以死在百花齊開的春天,會很幸運的成為美麗的花朵的養料,如果運氣不佳的話,就只能死在這個萬物沉睡的枯冬。我並沒有絲毫的恐懼,只是出奇的驚訝,這種貴族病魔怎麼會下榻到我這樣一個糟老頭的身體里,我血液里沒有什麼高貴的維生素供它吸取,瘦肌肉里也沒有一點多餘的脂肪供它享用,還有骨髓里也沒有一丁點有營養的物質,在我的餘生里它可能要受罪了。

  我活到這把年紀對於死已經無所謂了,可是當天又立即死不了,生命的盡頭還有漫長的三個月,一生說長也長說短也短,就像蝴蝶,三個月對於它來說就是一生一世,可是它幾乎時時刻刻都在舞動着,用一生跳一支舞獻給小草,這也是一輩子,我雖已不能是自己一生都舞動着,但自己短暫的生命尾聲一定要像蝴蝶那樣舞出傳奇、炫出光環。一把鐵杴一把钁頭一個背斗,三個月的餘生只為了下個秋天這塊荒涼的土地上能夠收穫金色的果實。

  到了地里,太陽也剛探出了頭,我坐在地邊的枯草上歇口氣,也讓病魔休息一下,平息一下怨氣,少折磨一會自己。未開墾的地越來越少了,但也越來越難開墾了,凍實了的地面像水泥地一樣堅硬,一钁頭挖下去只能挖一點點的土塊,可手卻被震麻了,還有胸部現在也像刀割似得,以至於我沒挖一撅頭都要歇一會。有的時候真的很怕,怕明年百花齊放的時候這塊土地上一棵莊稼苗都沒有,平整的土地上凸起一個小土丘,周圍野草叢生。

  從遠方的空中傳來了一陣嗡嗡的震耳聲,抬起頭是架飛機,只有燒餅那麼大點。聽村前的張老頭說過,飛機上的人經常用望遠鏡觀看地面上的人,有的時候還會用相機拍成照片,照片里的人就會上電視或者報紙,自己現在會不會已經被拍下了,這麼大的山上就我一個人,他們不拍我還會拍誰呢?飛機過後,我又掄起了钁頭。

  過年了,大年初一這一天,有很多的人都盼着它能早點到來,也有少許的人遠遠地躲着它,怕它的到來,恨它。不管喜也好惡也罷,這一天還是和一年中三百六十五天中的任何一天都一樣如期而至。

  初五是祈和平禱豐收的日子,村子里裝扮了社火,角色是各種天神。社火到了誰家的門口主人必須焚香放炮請進門,這樣就能驅邪保福。

  “老支書,前邊就是官老漢家了,他也沒有出來迎神,我們還去他家嗎?”

  “都十年沒去他家了,進去鬧鬧吧,驅驅那裡的邪氣對整個村子都好。”

  “官老漢不在家,忼是冰的,爐子里也沒有生火。”

  “他也沒有親戚,這年都還沒有過完能去哪呢,你讓社火從官老漢家出來去別人家轉吧。”

  “我剛才問福喜了,他說初一早上去廟裡燒香的時候見關老漢扛着農具上山了,以後就再也沒有見過官老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