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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手神捏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pp958

  民國時候,棗陽縣城南大街保安團駐地大門旁,新開張一爿小店。人們正驚異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在虎狼之地謀財,那店主出現了,是個五六十歲的老漢,生着一雙小手,自稱名叫蘇小手。他在店裡支張小床,桌案上放幾張膏藥,憑着自己的一雙小手專門為人舒筋理骨做按摩推拿。

  隆冬的一天傍晚,寒風凜冽,大雪紛飛。小店裡冷冷清清,蘇小手袖着雙手跺着腳,正準備關門歇業,突然聽到保安團大門口傳來一喧鬧聲。蘇小手好奇地伸頭去看熱鬧,只見保安團副官馬小五凶神惡煞一般,用馬鞭劈頭蓋腦地暴打一個蓬頭垢面的漢子。那漢子瘸着一條腿躲避着,口中哀聲連連。蘇小手認識那漢子,是被抓來專替軍營打柴燒炭的差役。

  打柴漢子被馬小五打得傷痕纍纍,蘇小手心裡不忍,搖手上前勸阻:“馬副官,使不得,打壞了誰給你們打柴燒炭?”馬小五停下手,氣哼哼地大罵:“這混賬東西,伙房等柴燒,團座等炭烤火,他娘的偷懶扭傷了腳!”蘇小手俯下身察看,見是扭傷了腳脖,他起身說:“馬副官不必氣惱,他的腳是扭了筋,待老漢給他按按,貼一帖膏藥,明早就健步如飛了,不誤打柴挑炭。”

  蘇小手把打柴漢子扶進屋,把他按坐在椅子上,搬只長凳墊在他的傷腳下。只見他端來一盆冰水,雙手插入盆中,凍得通紅后,搓動雙手,那雙小手立即青一塊、紫一塊,骨骼突現怪骨伶仃,如一雙厲鬼的手。蘇小手把一雙怪手捂向打柴漢子腫漲腳脖,左搓右揉,如此反覆數遍后,取過一張膏藥撕開,“叭”地貼上,順手一掌把那隻腳推下長凳說:“好了,你起來走兩步試試。”打柴漢子半信半疑,慢慢地把腳踩下去,露出一臉驚奇,千恩萬謝地走了。

  馬小五張着嘴,半晌才說:“嗬,老傢伙,你一雙鬼手這麼神奇!”

  蘇小手洋洋得意:“不然,江湖上的朋友為何叫我‘鬼手神捏’。不過,這舒筋理骨,小菜一碟,老漢更拿手的是推拿按摩呢!”

  馬小五來了氣:“不就是個捏腿捶背的,老子倒要看看你有多大能耐!”說著踢掉鞋子,仰面躺在那張小床上。

  蘇小手精神抖擻,“刷”地抖開棉被蓋在馬小五身上,問:“馬副官,你是深捏?還是淺按?”

  馬小五一愣,好奇地說:“老子沒吃大豬肉,看過大豬走,倒是見識過大戶人家手巧的丫環僕婦捏腿捶背按穴位,還沒聽說過有深捏淺按。你倒說說怎麼個深捏?怎麼個淺按?”

  蘇小手“嘿嘿”一笑,向馬小五介紹說:“這推拿按摩,說簡單,也確實簡單,捏捏捶捶,可真正細做起來,可有講究了。就說這淺按吧,是為點擊穴位,活絡筋骨,讓人解除疲勞渾身舒散。而深捏么……”蘇小手還沒說完,馬小五就叫:“那就給老子來個深捏吧!”

  “好嘞!”蘇小手應了一聲,跑到床尾,雙手伸進棉被中抓住馬小五的雙腳,拇指緊緊扣在腳心湧泉穴上,接着緊三下,松三下,馬小五立即感到如沐春風,神清氣爽。突然,蘇小手抓住馬小五的雙腳,用力一抖,骨骼“吱吱”作響,他四肢百骸都酥軟了。蘇小手翻掌如飛,輕捶慢捏疾點穴位,馬小五欲死欲仙……半個時辰后,蘇小手扶起馬小五。

  馬小五一臉愜意,話語謙遜了許多:“老頭,你……真是鬼手神捏!你有這麼精絕的手藝,我怎麼不知道?”

  蘇小手點頭哈腰地說:“馬副官是個大忙人,哪有工夫留意小店?”馬小五點點頭,掏出幾枚銅板扔在床上,“我記住你了,今後還會來的。”蘇小手樂不自禁:“歡迎馬副官惠顧小店!”

  三天後的傍晚,漫天的大雪仍是下個不停。蘇小手正要關門,店裡闖進來一人,他定眼一看,見是馬小五,連忙笑臉相迎把他往床上扶,馬小五連連擺手說:“老頭,上次你給我按捏一回,着實舒服,三天了,我這身上還舒坦着呢!這不,我又給你介紹一個大主顧,只要把他老人家侍候舒服了,大洋有的是。”

  蘇小手一回頭,一個五大三粗的胖男人,像塊門板一樣堵住了門。蘇小手愣怔一下,連忙打起笑臉迎進來,伸手解扣脫皮襖,把胖男人扶上床,蓋上棉被。

  蘇小手搓搓手,跑到床頭,瘦骨伶仃的鬼手伸向男人肉球一樣的肥腦袋,正要向脖子扣去,站立一旁的馬小五神情劇變,一掌擊開蘇小手,拔出匣子槍厲聲喝問:“你要幹什麼?”隨着喝叫聲,門外湧進一群士兵,長短傢伙齊齊指向蘇小手。

  蘇小手大驚失色:“怎麼了?我……我這是要做按摩呀。”“胡說!你該先捏拿腳掌,怎麼去掐脖子?”蘇小手舒口氣,立即笑嘻嘻地說:“是為這事呀,馬副官,老漢說出你別介意,你是侍候人受人差使的勞力者,自然要從腳做起。這位長官就不同了,他是指使人的勞心者,自然要從頭做起。”

  胖男人欠起身盯了一下蘇小手的鬼手,揮手讓那群警衛出去,躺下來示意蘇小手重新開始。蘇小手吸了一口氣,十指扣上胖男人頭上的穴位,開始推拿按摩起來,胖男人格外舒服。隨着蘇小手的十指在他身上上上下下翻動,根根骨頭都鬆散了,整個人都飄飄然的。一個時辰過後,蘇小手才停手。胖男人神情慵懶,從昏昏欲睡中醒來,似是舌頭都舒坦得卷了起來,說:“好一個鬼手神捏!”他示意馬小五掏錢,穿上皮襖走了。馬小五這才收起傢伙,扔下兩塊大洋。

  蘇小手望着漫天飛舞的風雪,正愣愣怔怔,悵然若失,風雪中又闖來一個人。是打柴漢子。他“通”地一聲跪倒在蘇小手面前,雙眼噴火說:“師傅,收我為徒吧,我……我要殺了那個胖男人!”蘇小手嚇了一跳:“這……這是為何?”打柴漢子哭泣着說出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這胖男人就是保安團團長馬金權,是個姦淫殺戮無惡不作的奸徒。一年前,馬金權帶領保安團到南山剿匪,撲進打柴漢子所在的小山村,把莊裡青壯男子趕到庄外山上修工事,那些有姿色的大姑娘小媳婦抓去做僕婦。打柴漢子新婚媳婦菊花也在其中。菊花清秀的容顏立即引起馬金權這個奸徒的注意,淫心大發,光天化日之下把菊花姦汙了。菊花性情剛烈,受辱之後含淚懸樑自盡了。打柴漢子屈身保安團做苦役,就是要尋機殺掉馬金權……

  蘇小手聽完,毛髮倒豎,說:“真如你所言,這奸徒卻是該殺。”

  打柴漢子央求道:“只要師傅假意收我為徒,在那奸徒再來按摩時,你讓我站在一邊,假意傳授我指法,我就一柴刀劈了他。我得手之後就自刎,絕不連累師傅。”

  蘇小手連連搖頭說:“話雖如此,事情絕沒有你想象的那麼簡單。你想想,那奸徒前呼後擁,你的柴刀還沒劈下,只怕早已被亂槍打成馬蜂窩了。只要你信得過老漢,每晚來店裡,我一定會還你一個公道。”打柴漢子遲疑一下還是堅定地點點頭。這以後,他天天晚上過來。

  轉眼到了臘月初八,陰霾的天氣阻擋不住街上的喜慶。黃道吉日,大街上時時走過熱鬧的迎親隊伍。天黑時,打柴漢子剛剛進店,門前一暗,馬小五擁着馬金權來了。馬金權二話沒說就要往床上躺。蘇小手搖搖手止住說:“長官,請你稍等一會兒,我要先給他按摩一下。”說著,扯過打柴漢子。馬金權的臉色變了,蘇小手連忙賠着笑臉解釋說:“長官,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書文上說,南方佳人初出閣,東都才子小登科,洞房花燭是人生一大快事,他不能這樣委委瑣瑣進洞房去見新娘吧?”馬小五發作了,罵罵咧咧驅趕打柴漢子,馬金權搖手止住,看着打柴漢子躺上床。蘇小手又訕笑着說:“長官,讓新郎官在新娘面前長精神,又是一種指法推捏,但有些不雅,還請長官迴避一下。”馬金權遲疑一下,還是帶着馬小五齣去了。

  半個時辰后,店門開了,打柴漢子走了出來,他前後判若兩人,長身玉立,精神十足,整個人煥然一新。馬金權十分驚異地走進去,口舌不清地問:“你這是什麼指法?這麼神奇?”蘇小手笑說:“當然是讓新郎官長精神的指法,別說他是個青壯男子,就是五六十歲的老漢,我也能讓他在新娘面前精精神神!”馬金權聽蘇小手這麼一說,突然轉身出去,回頭對蘇小手說:“好了,今兒天不早了,改日我再來讓你推拿按捏。”

  時間又過去十天,到了臘月十八,終於雪霽天晴了。大街上熱熱鬧鬧,蘇小手的店裡卻是冷冷清清。他支走打柴漢子,還固執地守着小店,期待着還能等來最後一個顧客。就是這時,蘇小手聽到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只見馬金權獨自一人闖進來,粗聲粗氣地夾着舌頭說:“我還以為你睡了呢,今天老子又要做次新郎,你就用按捏新郎的指法給我按捏一下吧。”

  蘇小手起身應承,把棉被蓋在馬金權身上,出指如閃電在他身上點了一下,突然說:“世事難料,十幾年前一個姦淫殺戮無惡不作的山匪,搖身一變竟然成了保安團長。”

  馬金權一驚,身子卻動彈不得,驚問:“你認識我?”

  蘇小手冷冷地盯他一眼,“你不就是那個山匪馬三孬嗎,我可是跟了你十幾年呢,燒成灰我都認識。”

  馬金權吃驚地睜大眼睛,還是不識蘇小手,他四肢無力地躺在床上,舌頭越發短了半截,害怕地問:“你到底是誰?”

  蘇小手站在他面前,雙眼噴火地問:“你還記得十五年前,清潭鎮外一個叫香秀的女子,那是我女兒……”

  馬金權的臉白了,張開嘴露出了半截舌頭,一下子明白了……十五年前,他帶着嘍口羅下山到清潭鎮上擄掠,回山時在鎮外遇上一個清秀的女子,拖進屋裡施暴,那女子拚命反抗,反抗中咬斷了他半截舌頭。馬金權惱羞成怒,抽刀殺死了她。

  蘇小手接著說:“女兒死後,我就跟蹤你,想為女兒討還血債。可惜你前呼後擁,總是無從下手。我一天天老了,無計可施時,才想到用按摩這個辦法接近你,皇天可憐,總算讓我如願了!”

  馬金權恍然大悟:“給馬小五按摩……這一切都是你設的套……套子?”

  “你還不是鑽進來了么?”

  “你不敢殺我,這可是棗陽城,到處都是我的人。”馬金權十分懼怕,威脅着說。

  蘇小手“嘿嘿”一笑,手指一點,馬金權啞了。蘇小手說:“按摩有點講究,我說過勞心者從上,勞力者從下開始,你不是勞力者,也算不得勞心者,你想着的只是姦淫殺戮,那就從心開始吧。”說罷,那雙瘦骨伶仃的鬼手直插馬金權的心口……

  第二天一早,馬小五帶着衛兵尋找從洞房裡失去蹤影的馬金權,但不見蹤影。馬小五想起什麼,連忙跑到蘇小手的小店,卻見店門緊鎖。馬小五讓人砸開門鎖,馬金權果然躺在按摩床上,似是還在沉睡。

  馬小五小心地去拉馬金權的胳膊,他的胳膊卻像熟透了的麵條聳拉下來。馬小五的臉都嚇白了,連忙伸手去扶。馬金權如一攤稀泥,他全身的骨頭寸斷寸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