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年間,天津有家叫“奇玉齋”的珠寶店,老闆姓谷,單名一個昕字,是個極精明的生意人。谷昕妻子早亡,膝下唯有一子,取名叫谷方誠。這谷方誠自幼長得白白凈凈,性格和父親迥然不同,是個厚道人。
這一年的某天深夜,谷方誠下床小便,突然見院落里有兩個手提鋼刀的蒙面人向正房撲了上來,心裡“咯噔”一下,慌忙搖醒父親,奪門就跑。結果,父子兩性命雖保住了,家產卻被歹徒洗劫一空。案情上報官府後,一直沒有下文。
谷昕遭此一劫,整日悶悶不樂,終於病倒了。為了重振家業,谷方誠四處向親戚朋友借錢,幾天下來,磨破鞋底,也沒湊到百兩銀子。谷昕仰天長嘆:“誠兒,憑官府緝拿兇手追回家產,不要抱太大的指望,要想東山再起,我倒有個主意,不如變賣了這莊園,你帶上銀兩,前往雲南跑趟玉石生意。成敗在此一舉,不如試試。”
為了了卻父親的心愿,谷方誠咬牙應允了。
事情很快就處理妥當,谷家父子變賣了莊園,唯留下兩間商鋪作為歇身地,一共籌得銀子三百四十多兩。谷方誠明白,雲南的玉石價格便宜,玉質好,如能跑成這趟生意順利回到天津,重振家業指日可待。只是天津到雲南,相距數千里,山高路遠,途中肯定要經歷多種艱難險阻。一想父親那可憐巴巴的眼神及告誡,他把心一橫,打馬上路了。
經過近兩個多月的奔波,這一日,谷方誠來到了距昆明城不遠的曲靖市地段上,人困馬乏,就在小鎮上的一家茶館打了個盹。睜開眼后,發現身上帶去的所有銀票不翼而飛!
當天夜裡,谷方誠失魂落魄地走進了一片松林里,他打算上吊自盡。家裡先遭破產,身在他鄉,再次遇到如此沉重的打擊,谷方誠絕望了,他覺得自己再無臉面活在這世上。就在谷方誠拴好繩子的一瞬間,突然聽到林子深處有個女人凄慘的啼哭聲,心裡十分奇怪,心想:難道,這世上還有人也像我一樣悲慘?女人的哭聲越來越響,越來越憂怨,最後突然又沒了聲息。
“不行,我得去看看!”谷方誠這樣一動念,掉頭就朝樹林深處摸去。走至近處,正如他所預料的那樣,一個渾身白衣的女子正在一棵樹上盪啊盪的。谷方誠急忙撲身上前救下白衣女子。經過一番搶救,白衣女子終於悠悠醒來。
原來,白衣女子叫朝芝芳,也是天津人氏,半年前全家人被血洗,萬貫家產被洗劫。當時她在外地,幸運地躲過了劫難。後來,她認識了一個叫白中玉的年輕人百般幫助她,兩人很快就相愛了。白中玉的父親在天津做官,老家是雲南昆明人。萬萬沒想到,這個白中玉原來是個衣冠禽獸,半個月前騙她來雲南,佔有了她之後,竟然在這小鎮甩掉了她。
谷方誠心中一酸,心想:“這真是‘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啊。這朝芝芳的身世比自己還可憐,自己雖慘,幸運的是父親還健在。”
朝芝芳哭哭啼啼地說:“谷公子,謝謝你救了小女一命,只是如今我身無分文,況且世上也無親人,這今後該怎麼辦啊。”
谷方誠長長地嘆息了一聲,也把自己的身世講了一遍。
就在這時候,只見林子里枝葉一陣響動,走出來一個手搖紙扇的藍衫年輕人來。一見到這藍衫人,朝芝芳如見鬼魅,顫聲說:“白中玉,你……”
來人正是朝芝芳認識的白中玉。
白中玉古怪地一笑:“我原本想來林子里看看你自盡的好戲,沒想到你是找姦夫在此幽會來了!好,你不自盡,我補你一刀!”說著,目露凶光,“刷”地一聲,從腰間抽出一柄長刀,撲身而來。
谷方誠原本就不想苟活於世,他挺身而出,擋在了朝芝芳的身前,聲色俱厲地指責說:“虧你還是個男子漢,欺負一個弱女子!你就先殺我好了!”
白中玉乜斜了谷方誠一眼,說:“你真願意為一個被我拋棄的女人而死?”
谷方誠大聲說:“生亦何歡,死亦何懼?你動手吧!我姓谷的若是皺一下眉頭,就不是爹娘生的!”
白中玉長刀一抖,喝道:“好,今天白爺我就成全你!”一刀朝着谷方誠的脖子上劈落。就在那電光火石間,朝芝芳從地上抓起一把沙子,猛地揚在了白中玉的臉上。白中玉的眼睛里進了沙子,下刀偏了,谷方誠這才逃過了那一刀。兩人哪敢逗留,牽手一溜煙似地逃出了林子。
逃離險境后,朝芝芳出主意說:“谷公子,這鎮上顯然是不能呆了,這白中玉不但武藝高強,而且心狠手辣,昆明是他的老家,也不能再去,你還是回天津吧。”
谷方誠問:“聽朝姑娘的口氣,好像並不打算回天津?”
朝芝芳凄然一笑,說:“小女子舉目無親,又身無分文,走一步算一步吧。”
只到這時候,谷方誠才仔細打量了朝芝芳一眼,但見朝芝芳年方二八妙齡,雖無十分容貌,卻也有些動人的姿色,心中一熱,豪氣頓生,大聲說:“如果朝姑娘不嫌棄,就由我護送你回天津吧。我身上還有一百多兩紋銀,迴轉的盤纏,想來夠花了。”
朝芝芳怔怔地落下淚來,說:“我在天津也沒有親人,道是家父在世時,在太原府有一位叫張經的至交好友,我想去投靠,你……你能送我去嗎?”
就這樣,谷方誠帶着朝芝芳從雲南曲靖打道回太原府。由於身上銀兩不多,谷方誠自己處處省吃儉用,卻百般呵護着朝芝芳,盡量不讓她受委屈。朝芝芳畢竟是大戶人家出身,衣食住宿十分考究,兩人還沒到太原府,谷方誠身上的銀兩已經花得差不多了。這天,迫於無奈,谷方誠和朝芝芳暗自商議,準備把馬賣了,換些銀子救急。其實,谷方誠心裡另有打算,經過一個多月朝夕相處,他發現朝芝芳身上雖無銀兩,不過卻有些極值錢的首飾,之所以提出賣馬一事,是想讓朝芝芳主動提出變賣首飾救急。他心裡清楚,馬是不能賣啊,前去太原,至少還有數百里路,一旦沒馬,耽誤時間不算,一路上還多了危險。
讓谷方誠失望的是,聽了自己的話后,朝芝芳微微一笑,說:“一切由谷公子你拿主意吧。”
歷經了很多周折,兩人終於到了太原,並迅速找到了朝芝芳父親生前的好友張經。
谷方誠一晃已出門三個多月,一事無成不算,反而敗光了家裡的最後財產,心亂如麻,哪裡還有心思在太原逗留,立即打道回天津老家。臨行前,朝芝芳拜倒在地,掩淚說:“谷公子,我之所以不想賣首飾,有兩個原因,一來我喜歡和你在一起,這一個多月,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再說,這些首飾是我母親生前留給我的,我真的捨不得賣了它們……”說這句話的時候,她臉頰一片緋紅,眼波流動,楚楚動人。
谷方誠恍然大悟,漲紅了臉,心想:原來是這樣呀,我錯怪她了。
谷方誠正思忖,朝芝芳從頭上摘下來一根精美的金釵,包在一錦帕里,往他手裡一塞,一臉含羞地回頭而去。錦帕上有兩句詩:“君乃世上誠信人,金釵一支表卿意。”
谷方誠心裡“怦怦”直跳,他自然明白詩里所藏的是朝芝芳對自己的款款深情。由於思父心切,谷方誠一路上快馬加鞭,不一日,已趕回了天津。見到父親谷昕並講述了自己的經歷后,谷昕老淚縱橫,說:“兒啊,你走的這些日子,我每日心驚膽顫,就怕你出什麼事。菩薩保佑,你終於平安歸來了!咱家不是還有兩間商鋪嗎,今後,咱就做些小本買賣,只求能平平安安的活着,別的什麼也不想了。”說話間,突然看到谷方誠手裡的那支金釵,突然全身顫抖起來,心裡一陣發冷:這支金釵是二十年前自己送給朝菲的定情禮物,為什麼突然會在兒子的手上?
是夜,谷方誠心裡想着朝芝芳說的那些話,久久難於入睡。事實上,經過一個多月的相處,他早已深深地愛上孤苦無依的朝芝芳了,之所以一直沒表白心事,是自己一無所有,擔心朝芝芳跟着自己會受苦。就在這時候,商鋪的窗子“吱”地一聲開了,接着,眼前一花,屋裡竟然多了一個黑衣人!
黑衣人緩緩揭開了臉上的面紗,谷方誠驚得合不攏嘴,來人竟然是朝芝芳!
朝芝芳垂淚說:“數月前,正是我們兄妹劫了你家的財產。知道我們為什麼要這樣做嗎?二十年前,我母親被你父親拋棄后,流落他鄉,下嫁了我父親,只是她一直念念不忘你父親,終於鬱鬱而終,那一年,我才六歲。母親故世前,曾把一支金釵交給我們兄妹,讓我們許下承諾,報復你父親的薄情寡義……一個月前你在雲南曲靖丟銀子一案,也是我們兄妹所為。那白中玉其實就是我親哥哥,我們原本是想演戲耍弄你一番,再把真相告訴你,讓你千里迢迢討飯回家,讓負心郎谷昕的兒子也嘗嘗當乞丐的滋味……”
谷方誠一聽,驚怒交集,這是他做夢也沒想到的事。他從枕邊翻出了那支金釵,扔了過去,冷冷地說:“既然我父親曾欠過你家,這支金釵我消受不起,還給你吧!”
朝芝芳接過了那支金釵,用手一擰,金釵頭上突然打開了一個暗格,裡面竟然藏着一張銀票。谷之誠一看,驚呆了,那是一張整整十萬兩銀子的大票!朝芝芳聲淚俱下地說:“谷公子,難道你還不明白我的心嗎?事實上,自從你自願為了我受那一刀時,我已經愛上你了!為了報答你,我早已把劫到的財產全部還你了呀。我對不起你,希望你能原諒。”說著,輕輕把金釵和銀票放在桌子上,凄然說:“事情的真相你已明白,我該走了。如果你對我有意,我會一直在太原等你!”說罷,跳出窗口,飄然而去。
谷方誠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