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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在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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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卧牛谷口,山風浩蕩。

  一棵千年古松狀如游龍探海。古松扭曲的樹榦上捆綁着一位俏麗女子,長發紛披,翠綠的薄衫已殘破不堪,正是天下第一神射手司馬長空的嬌妻舒小蜂,今日被歹人擒來成了釣餌,受盡凌辱,空有一身武功,既難逃厄運,又求死不得。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自遠而近傳來,在寂靜的幽谷中顯得格外清脆響亮。透過層層黃塵,一匹赤鬃駿馬騰雲駕霧般衝進了谷口,騎在馬上的是位藍袍壯士,龍眉虎目,細腰長臂,背後斜插一張鐵胎弓。他一眼瞥見了身遭纏縛的舒小蜂,“小蜂莫怕,我來救你!”藍袍壯士剛要催馬上前,舒小蜂慌忙搖頭阻止,沒容她喊出聲來,忽聽得山谷兩側發出嗚嗚的呼嘯,寒光閃處,有十幾條繩索高低錯落着各自撲向對面的懸崖,“嘎巴”、“吭哧”怪響連聲,眨眼間那些繩索已深深地戳進了石壁!一眨眼的工夫,千年古松的前面已多了一張詭異的“大網”,隨風搖擺,嗡嗡響個不停。

  司馬長空勒住了馬韁,赤鬃駿馬在原地來回打旋,四隻鐵蹄在地面上踏出幾十個月牙坑。

  須臾之際,由高高的懸崖上唰啦啦縱出十幾條人影,攀繩駕索,輕捷如猿,相繼滑落在古松兩旁。為首的漢子生得尖耳長脖,一顆棗核形的腦袋上頂着一塊不倫不類的花頭巾,背插鬼頭刀,青紫的臉皮長滿灰色短須,斜扎一副黑眼罩,只露出右面的一隻黃眼珠子。他站穩了腳跟,手指藍袍壯士,狂笑道:“哈哈哈,司馬長空,還認識我翻天鷂子孫大寨主嗎?”隔着晃動的網繩,司馬長空哼了一聲:“翻天鷂子孫彪,我當然認識你。”

  “認識就好!”孫彪圓睜獨目,惡狠狠地說,“兩年前,你踏平了我的山寨,射瞎我一隻眼,今日為報這一箭之仇,我特意請來你的嬌妻作陪,沒想到吧?都說她舒小蜂輕功蓋世,到頭來卻難逃我的手心,咦唏唏……”笑聲陰寒刺耳。

  司馬長空凜然道:“當初我只想勸你改惡從善,不要濫殺無辜,欺侮百姓,所以才留了你一條狗命,看來今日你是活到頭了。”司馬長空左手摘弓,右手從箭壺中取出一支鐵羽箭,輕輕搭在弓弦上。這舉動看似輕描淡寫,可右手的三根手指卻在暗中加力,還未扣動,弓弦那顫動的震響就傳出了幾丈開外。

  孫彪的耳朵支楞了一下,急忙拔出了鬼頭刀,偏過臉來說:“我知道你的弓箭天下無敵,可你別忘了,你的嬌妻舒小蜂現在是我的釣餌,你要仔細掂量。請看,”他把刀頭指向舒小蜂的脖頸左側,“我在這裡留了個繩結,你只要在百步之外一箭射穿繩結,尊夫人身上的繩索就會崩開,剩下的事就看你怎樣來救她啦。不過,你眼前的這張大網恐怕不太好對付。”

  司馬長空甩鐙離鞍,跳下馬來,挺直了腰身:“我知道你這兇徒不講信義,但為了救出愛妻,不妨按你的說法試上一試。咱們講好了,我退後一百步,你肯讓我放箭嗎?”

  “今天我翻天鷂子說話算數。”

  舒小蜂見丈夫轉身退去,趕緊喊喝:“長空,不要聽信他的鬼話,你只須一箭射死這惡賊就是了!”

  “閉嘴!”孫彪揮刀砍向古松,“喀嚓”一聲,砍掉臉盆大的一塊樹皮,“你這小賤人,再敢胡言,老子先把你切開晾着!”司馬長空不想觸動孫彪的豺狼野性,揚手說道:“我這就退後百步。”

  司馬長空果真退後了一百步,頗通靈性的赤鬃駿馬一直跟隨在他身邊。遠遠望去,司馬長空魁梧的身軀矮了半截,他大叫一聲:“姓孫的,別縮脖子,我可要放箭了!”只見他左手一托鐵胎弓,右手扣緊弓弦。“喀啦啦”開弓如滿月,第一支鐵羽箭嗖地射了出來。孫彪表面鎮靜,而聽到弓弦崩響后,還是不由自主縮了一下脖子。那些殺手們更加慌亂,有的甚至躲到古松背後去了。

  似有一股無形的火流在風中疾馳,“噌”——響聲由遠而近,戛然而止。第一支鐵羽箭穿透了繩網上端的一條繩索,顫巍巍掛在半空。

  孫彪眨巴眨巴獨眼,口吐涼氣,撇嘴笑道:“哼哼,這是何故?天下第一神射手箭不虛發,你怎麼射到繩網上啦?”話音未落,第二支鐵羽箭隨即射出,嘯聲響過,這次是射中了繩網下端的繩索,歪歪地掛在那裡,喪失了往日的威力。舒小蜂急得頓足嘶喊。可司馬長空左手平端鐵胎弓,右手不停地從箭壺內抽出鐵羽箭,依然是以同樣的速度連續施射,左一支,右一支,上一支,下一支,嗖嗖的尖嘯不絕於耳。沒過多久,在谷口飄飄擺擺的繩網上,已穿掛了十七支鐵羽箭!山谷里的風時而勁掠,時而攪盪,繩網晃動的幅度也越來越大,嗡嗡之聲幾乎將弓弦的每一次震響都抹掉了。

  孫彪見此情形,按捺不住心頭的狂喜,王八脖子拔出了老長,他曉得,司馬長空靠十八支鐵羽箭在江湖上揚名立萬,眼下浪費了十七支箭矢,箭壺內僅存最後一支箭了,那還有什麼可怕的?他向殺手們低聲下令:“弟兄們,司馬小子單單剩下一支箭了,若再次射空,他必然衝過來拚命,你們瞅准機會就下手,盡可使用毒招結果他的性命。”

  殺手們一面點頭,一面偷偷準備好了各種暗器,有毒鏢、飛錘、袖劍、勾拐子、斷魂沙,一應俱全……

  到了這緊急關頭,舒小蜂因數次呼喊均不能攔阻司馬長空放箭,不禁失聲哭泣:“長空!你……你這般執拗,又是為何?”

  司馬長空並不怠慢,仍保持着原先的速度開弓施射,只是將丹田的氣息運至周身,肌肉膨脹的雙臂都及時地加大了力度,最後一支鐵羽箭搭上弓弦時,他輕吁了一口氣,鐵胎弓再次被拉成個滿月狀的圓圈,他口中吐出一個字:“着!”

  隨着鐵箭離弦,司馬長空已騰身躍上赤鬃駿馬,向山谷內奔馳而來。

  山谷內旋風突起,宛若有條惡龍在谷底狂亂翻攪。

  “喀崩崩!”

  力大勢沉的鐵羽箭驟然間射斷了繩網中心的一條繩索,其餘十七支鐵羽箭被這股強勁的力道震得同時反彈起來。一連串的炸響如引爆了火藥筒,十幾條粗大的繩索相繼崩斷,碎爛的繩頭四處飛散,大部分都彈回到古松周圍,呼悠悠掃倒了六七個殺手,有的繩索硬是把戳在石壁中的狼牙杵拖帶出來,那不長眼睛的狼牙杵盡顯威力,帶着嗚嗚的呼號,落下來竟砸爛了兩個殺手的腦袋!猝不及防的孫彪也被一條爛繩掃倒在地,他焦急地眨巴着獨眼,想看個究竟。然而最後一支鐵羽箭射斷繩網后卻還在向前疾進,熾熱的箭頭又準確無誤地插入了舒小蜂脖頸旁的繩結,彷彿一朵蓮花綻放,那氣勢擊落了樹冠上的無數松針,猶似豪雨噴濺!捆綁在舒小蜂身上的繩索立即散落開來,她乘機施展輕功,縱步向司馬長空的馬前奔去。

  “殺……殺了她!”孫彪爬起身來,揮臂擲出了鬼頭刀,一道寒光直逼舒小蜂的後背。

  舒小蜂雖赤手空拳,但她向來聰穎過人,未等鬼頭刀近身,她已將一塊斷袖摔手拋出,鬼頭刀與斷袖稍一接觸,便被暗力彈擊得翻了一個跟頭,“噗”地一聲,插進了泥中。舒小蜂藉助風勢,輕靈的腰身僅一起一落,準確地躍上了司馬長空的馬背。雙方相距二三十步,孫彪窮凶極惡地吼道:“弟兄們,快放暗器,司馬小子沒有箭啦!”殺手們恍然醒悟,正要動手,司馬長空猛地拉開鐵胎弓,像天神般站立在馬鐙上,斷喝一聲:“翻天鷂子,睜開你的獨眼看看,我這裡還為你留了一支金羽箭。”

  “慢——”孫彪聽了這句話,啞着嗓子猝然喊叫。

  有幾個殺手的暗器實在無法收回,只得拋向崖壁,一時間斷魂沙和鐵蒺藜把崖壁鑿出了無數蜂窩!孫彪顧不上計較殺手們亂髮暗器,他耳畔還在迴響着司馬長空的呵斥,如同悶雷擊頂,青紫麵皮變得慘白。他手中沒有了鬼頭刀,不能不想法子保命,待他瞪大了獨眼,果然看見司馬長空的鐵胎弓上搭着一支金光閃閃的利箭,箭鋒直指他的心臟。此時的孫彪比誰都明白,他身邊的殺手們縱有最陰毒的殺招,也還是不能幫他脫離險境,面對天下第一神射手,生死只在這短暫的一瞬間了。孫彪竭力控制着渾身上下的戰慄,連連擺手,咧開大嘴擠出几絲笑紋:“呃,司馬大俠,不……不要……”

  司馬長空右腳磕動馬鐙,讓赤鬃駿馬轉頭緩緩退去,那支閃光的金箭威嚴地對着孫彪,冷笑道:“你這惡賊,早知有今日嚇尿褲子的一天,當初為何不聽我的規勸改惡從善?你可能不曉得吧?我司馬長空行走江湖,歷來講究信義二字,況且還有個規矩,那就是這八個字: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殺手們聽了司馬長空的一席話,大眼瞪小眼,不約而同地向兩旁退去,唯獨將孫彪留在古松之下。山風嗚咽,遍地松針唰唰搖顫。

  司馬長空的手指一捻,“崩”——鏗鏘的震響,激發出一股不可抗拒的神力,使整個山谷都為之震撼。

  孫彪大張着手腳仰面跌倒。

  司馬長空收起鐵胎弓,回手拉住舒小蜂,催動赤鬃駿馬,風馳電掣地離開了卧牛谷。殺手們目睹了這急遽的變化,一個個呆若木雞。沉吟良久,殺手們合計着無論如何也要去收屍呀,一個個戰戰兢兢走到松蔭下,見他們的寨主遍體冰涼,臨死前的表情足以稱得上是恐怖萬分!可是,他們在孫彪的身上摸來抓去,並沒發現任何傷口和血跡,更沒找到那支金羽箭。殺手們面面相覷,越發地感到惶惑不解。

  實情是這樣的:司馬長空射出十八支鐵羽箭后,箭壺中的確空了,在那危難之時,他急中生智,扯下一條黃色絲絛搭在鐵胎弓上,鎮定自若地用一席話震懾了孫彪和那些殺手。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這八個字,比千萬支利箭更具威力,所以,司馬長空最後一次扣動弓弦,只彈出一聲空響,根本就沒有放箭。

  ——孫彪是被活活嚇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