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的長袍悠悠飄揚,手中的拂塵宛如她的青絲,除了顏色不同,似乎一切相合——委婉、如緞、柔順。
“道長,請問我該怎麼做?”“小姐,你是說救你還是救風先生?”“當然是救他了!”“如此便好辦了。你需得好生保管琴簫,在明月夜放於湖中,藉著月的陰氣助他投生。不過必須你親自動手,而且那日陰氣過重,你受不住就會死。小姐想好了么?”道士的話猶如霹靂,炸響在她的耳畔 。為了一個只見過幾次面的人值得么?可是幾次面就已經暗許心意了啊!或許死了可以和他一起輪迴,或者不入輪迴一直待在一起。良久,“想好了,多謝道長指點。”“世人皆痴,若看透生死,也不過為一情字,痴也!”說罷淺笑而去,隱沒在灰暗的夜。佛像斑駁,墳塋詭異,沒有人息。就這樣,她在廟裡站了一夜,期間也出去過,感受着荒野的雨。也是,最乾淨的靈魂在水裡,最單純的思想在雨里。
府邸,家中,房裡。她在哭泣。因為他沒有見她。聽聞這天晚上月最圓,她便早早準備好了,只為讓他離去,或者和他一起離去。院子里的冷風吹得讓人心酸,今日八月十五,月最圓。一直以來她都是和爹爹娘親一起過的,現在只有她一個,或許還有一個魂靈陪着。
荒野,亂草,明月。她端坐在迎澆古琴旁,一曲《畫中仙》響起。湖水平靜得彷彿從未有過漣漪,倒映着月,倒映着她。曠野如此模糊,宛如他模糊的蹤影,又好像她模糊的容顏。沒有記憶的封存,大概也沒有此時的緣分。都說緣來如花開,可是花開在了他的墳前碑上。孤琴難合,被冷落的易寥橫豎在湖邊,貌似一直在等一個人,那人才是它的精神,那人才是她的緣分!曲終了,人未聚,原來曲終人散也不正確,沒有聚過,怎有散場!他曾與誰在花下歡笑?她與誰在樓閣高彈?他想風住塵香,她想山水人家。她緩緩走到湖邊,看着月光下的倒影,又看看懷中的迎澆,淚下……唱不盡悲離殤,為何還去唱?早知心會傷,為何還去想?未知的方向,有你的方向,我會前往!“你為什麼不能見我呢?我已經將死了,難道連最後一面都見不到?”在等待的時日里,她已做好了打算——他活,自己就活;他亡,自己就亡。琴簫不能合奏,留着也無大用,便同她一起沉湖吧。“姑娘,你這又是何苦?”恍若從九重天傳來的驚雷,一下使她駐足。“你終於肯見我了?”“我一直都在你身邊。”時光流轉,委婉了誰的執念,又顛覆了誰的執着?女子的眼眸在夜色中就像水,微微一轉便已抖落失意。“我想見你……”“所以你想死?”“道長說我可以讓你重如輪迴,但我想知道你為何不如?”“投生就會見不到你……”他說的是真的了,地府輪迴三千載,哪個又知道三千個春去秋來后是否能找到原先的所愛?“你不想聽聽合奏么?我們試試吧。”“嗯!”她答的乾脆。未幾,已坐好。他先吹《卿,情》,委婉哀傷,她附和着琴音,紅酥手撥弄着兩人的心。曲調頓挫,悠揚入耳,時而動人,時而無情,時而怨天,時而謝地……堪稱絕唱!琴簫合奏,哀悅同行,苦樂交融,悲喜互纏,原來最重要的不是曲子,而是演曲子的人啊!“我不準備投生,就讓我繼續附在琴簫上,讓後來人再彈奏吧!只是苦了你的身體……”“風郎,你我不是夫妻,暫且容我這麼叫你。我也下定決心,不再獨活,我要陪你附在物中……”晚風微涼,月光微傷,青絲糾纏,白衣淡淡。“住手!!”他大吼,可惜已經來不及。在說話間她就拔下了簪子插入了心臟,血跡染紅了衣襟,在月光的照射下煞是好看!髮絲黏結,冷汗浸出,她如雪的肌膚比月光還涼,動人的眼神比湖水還平靜…………
次日,家丁找到了小姐的屍體,周圍還有一琴一簫。
又日,老爺找到道士,將小姐與城南外七里地處的屍骨安葬在一處,並將琴簫葬入墓中,自此世上再無關於易寥和迎澆的傳說。
話說某天,一位逍遙者聽說了此事,便在墓旁刻下一首《風撩衣詞》:
七里城外有異鄉,八月木樨守檐廊。
桂子不期佳人至,余腹空談女子香。
素手白衣牽迎澆,丹青濁語引風郎。
不求白首求共死,玉簪留下悔過長。
翩翩枯柳逗明月,夢裡湖泊畫斜陽。
易寥哭訴鬼無語,寒音切切勝冰涼。
生前既約亡後事,死後不談生前誓。
寒羽涼,鬼語涼,卻話東南春夏長。
後記:風撩衣的琴,只容許知己聽。懂與不懂,無關生死;明與不明,無關歲月;曉與不曉,無關未來。清楚了不必多說,不清楚也無須多言。他忘了很多事,也記得很多。他是沒有以往、現在和未來。過去的生活誰來幫我杜撰?現在的情境誰來幫我改觀?以後的事情又是誰來和我共完?原來以往所有的關懷,抵不過她的一語道破;原來一直只是他孤掌孤鳴、孤茶孤飲;原來人世所有的悲歡離合,到最後,都不過付與說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