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笨孩原創
上午八點剛過,太陽就開始發瘋,把灼人的氣浪推向大地,灌滿李家小鎮。從哪兒看出盛夏的炎熱呢?街道轉角處那棵小楊樹,葉子蜷縮着,彷彿被火烘烤,眼看就要飄落。
那位鄒文比核桃還多的的老頭不怕熱。為了找倆零花錢,他在小的沒法再小的楊樹蔭下,鋪平一塊塑料布,擺好各類雜誌。接下來用手扇風,仰起臉等待顧客。
街道上雖說火燒火燎,依然有三三兩兩的行人。他們大多舉着太陽傘,花花綠綠的形成一道移動的風景,叫人在悶熱中感到一絲快意。
不知什麼時候,核桃紋身後多了一位文雅的中年女人,菩薩一樣慈祥的臉對着書攤,專註的目光在雜誌上掃來掃去。眉頭一會緊皺,一會舒展。但什麼都沒說。
花花綠綠的風景中擠出一個男孩。他朝書攤跑過來,大約十一二歲,穿着舊短褲,光着黝黑的脊樑,蓬亂的頭髮像個雞窩。男孩在書攤前站定,沖老頭微微一笑便蹲下,抄起河南出版的《作文》翻開就看。
老頭顯然不歡迎這位,先瞪一眼,又嘟囔一句:“看蹭書長不了學問。”
文雅女人的眼光從雜誌上收回來,掠過老頭的核桃臉,落在男孩身上。她專心看着男孩,如同欣賞價值連城的寶貝。不用問,女人喜歡男孩,彷彿生來有緣。
驕陽下,男孩的額頭浸出細細的汗珠。汗珠逐漸增多,慢慢變大,有幾個竟滑落下來,掉在翻開的書頁上。男孩全沒在意。他正把精力投放在文章里,用心收集字裡行間的能量,填補貧瘠的心靈。他忘了周圍的一切,更沒感覺到自己流汗。
核桃紋不幹了,探過身一把奪過《作文》嚷道:“書叫汗泡了,誰還買?去,去,玩蛋去!”
男孩一驚,慢慢站起身,這才明白自己弄髒了書,有點不好意思。他撓着蓬亂的頭髮說句對不起,轉身走了。但他連連回頭瞄着老頭手中的《作文》,生怕從此再也看不上了。
文雅女人見男孩走遠,消失在街道盡頭,心裡一陣難受。她轉臉問核桃紋:“你為什麼這樣對待顧客?買賣人都講究和氣生財呀。”
老人嘆口氣回道:“弄錯啦!他不是顧客,是看蹭書的,還天天來,蚊子似的盯上了我這書攤!”
“天天來?難道他不上學?”
“上學,上什麼學?他媽前年離婚改嫁外地。他爸新近檢查出癌症,後期,活不了幾天。投胎這樣一個家庭,能上學嗎?想都甭想!”
女人沉默了,眼圈微微發紅。她從核桃紋手中拿過那本留下男孩汗珠的《作文》,看了看定價,說:“今年的《作文》我都買了。”女人掏錢遞給老頭。
老頭接住錢晃着說不行,急得核桃紋明顯加深。他告訴女人,這種雜誌今年剛批發七個月的,下邊的還沒影子呢。“
女人笑道。“下邊的嗎,下邊的算預定總行吧?不過你得幫忙,那孩子再來的時候,你就把現有的《作文》給他。至於新的什麼時候來,就什麼時候給。麻煩你嘍!”
老頭兒聽糊塗了,問:“那孩子跟你有關係?為啥這樣做?”
女人想了想,指指那顆葉子蜷縮的小楊樹說:“你看,這樹長得多直,是棵好苗兒。可惜眼下碰上天災,得不到雨水,時間長了肯定渴死。如果給它澆澆水,施施肥,關心關心,它會度過危難,繼續活下去,長成棟樑之才。同理,那男孩遇上了坎,我們給她一點愛,幫一把,拉一下,說不定會成為知名人物,給老百姓造福辦好事呢。”
老人恍然大悟,核桃紋一下子舒展平了,拍着腦門喊:“哎呦,瞧這腦袋,屬豬的,咋就沒想到拉孩子一把呢?還罵他玩蛋去。該死呦該死!請問您是……”聽得出來,核桃紋下意識把“你”改成了“您”。
女人不好意思啦。“我呀,孩子王,教書的,不值一提。”
“嗨,難怪您比我們庄稼人看得遠,原來是教師,園丁!這樣吧,孩子喜歡什麼書,我就給他什麼書,您的錢嘛,我不能要。”說著,老頭把接過來的錢往女人手裡塞。
女人一邊推一邊說:“話沒完呢。你幫我打聽着,什麼時候孩子父親過世了,安葬了,你就什麼時候打電話給我,我把他領走。”
聽說要把孩子領走,老頭立馬翻臉。“領走?領哪去?不是拐賣吧?”
“別擔心!我想把他領進學校,親自教他。剛才見他看書的認真勁兒,就斷定是棵好苗兒!”說話間,女人把電話號碼寫在紙條上,交給老人。
老人接過紙條,激動得手直哆嗦。他認認真真地看女人,看小楊樹,情不自禁挑起大指喊:“菩薩,菩薩,我見到了活菩薩!”
驕陽也被感動,溫和了許多。但此時此刻那男孩想什麼?做什麼?是否聽到核桃紋老人的呼喊?沒人知道。然而,蜷縮葉片的小楊樹明白,人群中當真現身了菩薩,給坎坷的男孩一片春光,推他追逐求知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