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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的深夜,沒有星光,空氣干悶,聿燕在浴室的燈下看着毫無變化的驗孕試紙,氣急敗壞地使勁甩到一邊,無力地癱坐在地上。瓷磚很冷,腿腳很冷,全身都很冷,她感覺到心臟在凍結,還有一股從喉頭直壓胸腔的窒息。直到想要哭泣,聿燕狠狠地咬了咬牙,她一定會使出渾身解數,心中醞釀著如何達成願望。
她站起身,回到卧室,蜷縮着身體躺在床上。床單上還有那個叫了她多年“寶貝兒”的男人留下的痕迹,汗液與其他東西混合的氣味還在空氣中兀自舞動,帶着熱烘烘的隱秘的暖意。她摸了摸枕頭上的印痕和床單上泛起的皺褶,想起無數次在染着橘色光暈中的歡愛。她記得與他相戀是從大一開始,到現在已經六年。可是,他卻始終不能娶她,這些年他一直她這裡“開墾播種”,而她總是沒有如他和他家人所願相應的“生根發芽、開花結果”。看着平平的腹部,她恨死自己了。
窗外的天空,黑到頭了,月亮被雲朵掩面,連一線光也沒有,聿燕想給他打個電話。她應該給他打電話,可是她不知道跟他說些什麼。她問自己,究竟是怎麼回事,難道是生理上出問題了嗎?她多想能為這個給了她六年快樂的男人生一個孩子。她29歲了,他還沒有娶她,她依舊只是個單身的女人,一個都市裡地地道道的剩女。
不孕,讓她鼓着勇氣強忍着這多年的單身寂寞。為什麼自己就一直不能實現一個完整女人的尊嚴和充分的權利呢? 為什麼?難道這就是上天對她這種荒謬女人的懲罰?聿燕狠命地捶打着自己不爭氣的小腹,她快要瘋了。她是個女人,她也要婚姻啊,可是,至今也沒得到。看着床頭相框中那個書生模樣的男人,淚,瞬間霧了雙眼。她在心裡唸叨着:若,你不負我,我願拿三生三世來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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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年少已是舊事,轉眼即是30光景。要不到婚姻的聿燕,一直鬱鬱寡歡。她感覺現實太不公平,看着同一辦公室的那些個同事,根本就沒有誰高過她的學歷程,甚至沒有一人比她長得漂亮,可是大都成家立室生兒育女了,就連最年輕的兩個小妞也在談婚論嫁了,哎,這命.......
周五的早上,從總公司調過來一位總裁,那是一位如風浪雕刻般的俊朗男人,一頭烏黑濃密的頭髮,一雙劍眉,高挺的鼻子,厚薄適中的嘴唇。她莫名地望着總裁室那個人的側影,愣愣地發著呆。辦桌上大堆的資料,凌亂得象極了聿燕的心情,似是難以理清頭緒。下午下班的時候,行政部通知,晚上要去酒店為總裁接風洗塵。
都市的夜晚,燈紅酒綠。酒店的空氣中瀰漫著煙酒的味道,音樂開得很大,幾乎要震聾人的耳朵,男男女女都在舞池裡瘋狂的扭動自己的腰肢和臀部。喝過幾口紅酒的聿燕,突然有些後悔自己沒有打扮得更冷艷一點,或許能迷惑上誰;或是趁着這樣的時刻盡情地混在男人堆裡面玩玩;甚至特想用輕佻的語言挑逗一下這些男同事......就這樣荒謬,心裡莫名其妙地暗自浮想着一些亂七八糟的事。
“你好!怎麼稱呼? ”一個極富磁性的男中音。聿燕慌忙回神,眼前是一隻正伸手欲握的手。聿燕不知所措地伸出手去,頓時一股溫溫的暖流傳遍神經,她看到了一雙溫情深厚的眼睛。總裁,大約1.75米的身村,結實俊朗。雕刻般分明的五官,有稜有角的臉給人深沉內斂的美感,整個外表看起來是聿燕從沒見過的一種男人的霸氣,此時正通過他溫暖的手淋淳盡臻地表現出來,讓她有些沉迷,就在這一瞬間,聿燕突然很想從他這兒要點什麼,她知道自己要的不是消遣, 而是想奢求一點點真實接觸,亦或情感。
總裁到任,公司人事安排從上到下都作了新的調整,聿燕幸運地調職為總裁助理。30歲的女人,配合40歲的男人工作,美哉!很奇怪,聿燕調職后,心情似乎有了一些些改變,平靜了許多。每天年按步就班地上班、下班,不知不覺就過去好幾周了。更奇怪的是這次例假前,聿燕居然沒有了以前的那種心浮氣躁,例假完后也沒有像從前那樣特別渴望男友過來“播種”。
轉眼秋已盡。聿燕生日,同事們為她慶生,總裁也被請來了, 酒吧里狂歡到深夜。期間,大家推舉總裁唱一首歌。總裁握着高腳的酒杯,為這群女下屬們唱了一首《女人三十》。聿燕暗暗地覺得這是總裁為“年方30”的自己挑選的歌,心裡美美的感動。
有些快樂需要寂寞提練,有些幸福只為單身圓滿
我還想誠實地去愛,衝動已經不在......
一輩子都在依賴,卻嚮往自由自在......
女人三十,完美樣子,再不為了誰,停下來......
我不會為了誰,停下來。
成熟的男人,淺藍方格的襯衣,手腕處鬆鬆挽起,簡潔略帶華美,灼紅色的舞檯燈光火似地灑在他理得非常有型的頭髮上,有些醉意的聿艷,彷彿看見總裁的眼睛正灼灼閃光。她目不轉睛地盯着他,她感覺到被酒氣微醺過的臉頰發燙,心裡莫名地柔軟得有些疼痛。演唱結束后,他走下舞台,穿過人群,徑直向她走來。他坐在她對面,他們聊工作,聊新聞,聊時局,交談甚歡。
邊聊邊品着紅酒,最後好像是醉了。聿燕記得他送她回家,而她沒有讓他離開。成熟的男人如她想象中的一樣,老練而有耐性。她記得他主動吻了她。他像一名魔術師,在每一處製造奇迹,她全都給了他,加倍地給了他。待次日晨時,輕脆的鳥鳴聲驚醒了她。於是,她醒了,她的身體醒了,她的愛也醒了,她像一顆堅果似的倏在迸開來,如諷刺性質的笑話一般,躺在她身邊的居然是公司行政部的經理,而不是她渴慕的那位如風浪般雕塑的男人。
作孽呀!聿燕!她歇斯底里地狠抽了自己一個嘴巴子,沖向洗手間,冰涼的水順着從頭上飛流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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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總裁帶了妻兒來公司。
聿燕,縮在自己的辦公室,透過玻璃牆,望見那一家四口其樂融融,和和美美,心裡頓生一絲妒恨。憑啥,老天就不讓我擁有一份相似的幸福呢?她死命地將拳頭砸在辦公桌上。
黃昏時分,與她同居了六年卻沒有給她婚姻的男人來了。日影已飛去,落月滿窗檯。聿燕去附近的超市買回新鮮的肉和蔬菜,為男人下廚,做了幾道男人喜歡小菜,幫他夾菜盛湯,她努力讓自己顯得親切些。前些日酒後的事,讓她內疚,她愧對眼前這個與自己相處了這多年的書生。後來在床上,她顯得柔順而笨拙,如同投降,也如同誘捕。同時,她的大腦里一直晃着那位如風浪雕塑的男人俊朗的身影,偶爾還夾雜着醉酒那天床上那個火一般灼烈的男人......所有的一切都交替閃現。
聿燕使勁揉了揉兩邊的太陽穴,努力讓自己清醒一些。看看身上的男人,有一絲惶然無趣。可是再想想自己渴求的婚姻。她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停止胡思亂想。此時,她只知道必須封死所有的思路,只留通向他的路,即使她知道通向他的路是如此不確定,可是為了“生根發芽、開花結果”,她像一個快要淹死的人在尋求救援,張開雙臂,緊緊地抱住他說:“我一定一定給你生個孩子”。
窗外是嚶嚶垂泣的夜雨,他懨懨無神地笑了笑,又搖搖頭,臉上是一種否定的神態。她彷彿被扇了一個耳光。六年來,她把青春給了他,她卻連一個卑微願望都沒能實現,一直只是“播種”,一直卻“無果”。她恨恨地掐了自己一把,再看看身邊已睡去的男人,突然的很是厭惡,腦海里又出現風浪雕塑的男人的模樣和烈火般焚燒的滋味......
電視正播放着電視劇,劇中的女人對自己說:“你這樣淋雨,總有一天會感冒而死的。”
雨,一直在下。聿燕彷彿自己不是在屋子裡,而是在嚶嚶垂泣的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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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又過去一周了,例假沒來。晚上她拆了一包驗孕試紙,捂着咚咚直跳的心,憋着呼吸小心翼翼地做着試驗,“天啦,兩條線!”她傻眼了,揉揉眼睛再看,真的是兩條線,一條清晰,一條半隱半現。“我懷孕了!我懷孕了!” 聿燕在腦海里像放電影一樣,回放着上個月和這個月的事情,扳着手指算來算去,也就兩次。一次是上個月行政經理那個王八蛋,還有一次就是兩天前同居六年沒孕的男人。她清楚了,這顆種子是誰播種給她的。
期盼了這多年,等待了這多年,種子終於在她肚裡生根了,可是播種的人卻不是她要求給她婚姻的男人,她陷入了茫茫死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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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了,聿燕的腹部稍稍有了一些變化,衣服有一些緊了。她該何去何從?自己無法給自己答案。單身女人在社會意義上是不完整的,而未婚媽媽總是令人反感的,她非常害怕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都沒有將來。女人的正常命運是婚姻,必須先是丈夫、孩子,而後才是工作和生活。
可是,今時今日,對於她來說,這一切都混亂不堪了。她懷孕了,卻不能告訴那個同居了六年的男人,可是沒有一個男人出現,她又怎麼會有將來?周末,相交了六年的男人又來了,吃完東西,聿燕想告訴他懷孕的事,可是話到嘴邊又咽下了。
深深的夜,靜得可怕,依在他胸口,她怯怯地問:“如果,咱有了孩子,是否就應該去領證結婚了?” 男人揚起嘴角,淡淡地笑笑,無聲。如此嘲諷的表情,不比抽她兩耳光好受,聿燕揪心地疼痛。“那個晚上,怎麼會是行政經理,而不是總裁?如果是,該多好,那樣的男人才是聿燕非常非常想要的男人,即使他給不了她婚姻,只要自己願意,哪怕是被他來個金屋藏嬌也是福啊!......”胡思亂想中,聿燕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半夜的時候,被男人弄醒了,聿燕冷冷地推開他,平靜地對着他說:“我們分手吧。” 男人無聲。
離天亮的時間還很遙遠,她穿了一套休閑一點的衣服,盡量讓自己感覺寬鬆一些。男人起身走了,連一聲再見也沒說。她在空蕩蕩的房間里,轉悠着,開始一個人跳舞。沉沉的孤寂里,她不由得就想起席慕容的《蓮的心事》,我//是一朵盛開的夏蓮//多希望//你能看見現在的我//風霜還不曾來侵蝕//秋雨還未滴落//青澀的季節又已離我遠去//我已亭亭……
其實,聿燕希望自己可以如詩中的夏蓮一樣,青澀已遠離,而風霜還不曾來襲,一切都還是宛若初見的樣子,如此,生命中便不會有這些的波折和遺憾,徘徊和決擇。
她的孩子是故事的結果,但依然是想被要的孩子。她有選擇自己做母親的自由。不管男人的態度如何,問題都首先是她,是她自己。她狠狠地下了決心,她覺得她可以完美勝任未婚媽媽的角色。她可以自己製造將來。通向未知的遙遠未來之路,她可以走下去,即使是她獨自一人。
空空蕩蕩的房間里,她拎起褲角,踮着腳尖,彷彿展翅。
●6.
季節,總是在悄然前行着,年華,也漸漸的被時光拋到了後面。也許,一些往事終會被掩埋或塵封,那些短暫的相遇和擦肩,會在流年的風中漸漸遁入無聲。日子一天天過去了,聿燕還是會時常迷戀於總裁稜角分明的冷俊和他的王者之氣,只是可惜這樣的男人與自己終究是無緣罷了。
漸漸的,衣服已遮不住微微隆起的腹部,相處了六年的男人也好久沒再來過。聿燕,有些猶豫了,如果沒有男人娶她,自己真有能力給孩子和自己一個將來嗎?生命已經走在坎途,風霜也將來臨,該如何去面對?聿燕不由自主地抱緊了雙臂。
那天,男人來了,還給她大包小包買了很多禮物,聿燕對與這個男人的婚姻已經不抱希望,所以沒了激情與奢求,她對眼前這個男人和他所做的一切都視為平淡。兩個人相挨着坐在沙發上無語。
“我們結婚吧,選個合適的時間先去醫院做一下體檢!” 男人突如其來的一句如此稀罕的言語打破了沉靜。六年了,聿燕終於聽到“結婚”一詞,可是,此時的她卻下意識地縮緊了身子,瞬間,便有一行清淚順着臉頰滑落下來。
聿燕,30歲的女人了,要一場婚姻,太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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