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那天,總還是明媚的一天。
晴子站在樓下衝著我伸出窗戶的腦袋喊了一聲:“我要走了,去旅行!”我看見她努力揚起的臉上露出解脫的笑容,一如這明媚的天一樣。突然想去抱抱她,我用手比劃着讓她等我一下,卻發現她早已經轉身,然後,離開。“蹬,蹬,蹬……”當我跑下樓梯的時候,晴子早已經沒影了,她站過的地方似乎還存有一絲灼熱的氣息,此刻,撲面而來。夏日的午後,果然炙熱難耐。樓前繁茂生長的合歡樹上,那些不知名的蟲子也在不知疲倦地聒躁着。
晴子或許去了西藏,或許去了雲貴,或許去了青海……
事關旅行,我的記憶便少的可憐。旅行,是種不停歇的休憩,幾乎是所有人都感興趣的東西。生活,學習,工作,每天我們總是重複着同樣的事情,保持着恆定不變的節奏,難免有些單調乏味,然後想尋找點生活的調味品,出行是很不錯的選擇。
記得以前在學校的時候,如果老師提起個人的興趣愛好,回答的人總要加上旅遊這一條;當老師提問到未來的夢想時,大家也常說是環球旅行。可是事實上,真正的踐行者還是少得可憐。我自己就因為暈車不常出去,坐在火車上的記憶更深刻一點而已,因為過於關注那一路流動的風景,反而在到達目的地時已經疲憊不堪。
相對於我這個住在圍城裡裝在套子里的人來說,晴子一直是一個流浪的孩子,從她記事開始,就不停地跟着做生意的父母東奔西走,幾乎跑遍了整個中國。可是就在去年,她父母發生了車禍,只留下了大筆的遺產和老家的大房子給她。
第一次見晴子的時候,我就很喜歡,因為她的笑時牽動的嘴角很特別,可以讓人忘乎所以。晴子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我知道她需要一個朋友,需要別人更多善意的關注。
晴子喜歡講她的旅行見聞,盡每一次倉促的遊歷也沒有讓她認真的看過任何一個地方,但她滔滔不絕的樣子和那些含糊不清的表達還是深深吸引着我。有些人天生是自由的,可以沒有夢想,所以可以隨風而動,隨心而動。晴子便是這類人。晴子一直想出去走走,她不喜歡讀書,不喜歡學校里的那些規矩,不喜歡學校里那些裝腔作勢的人……她說這些的時候,我的眉毛不停向上翹着,也許是規規矩矩慣了,對她的這些“離經叛道”突然感到很不可思議。
我一直覺得晴子是個堅強的人,她從來沒有在外人面前哭過,就連上次被教導主任拉去辦公室用粗木板打也沒有哭出來。她總是有着比同齡人更成熟的行為。可是她會一個人躲在一個沒人的角落裡歇斯底里地哭,那些撕碎的偽裝就一片片跌落在地上,生了根,卻不會發芽結果。她其實一直都很想她的爸爸媽媽,想他們曾經在一起的生活,恐懼是自然生成的,所以她一度擱淺了旅行的想法。可但怎麼也掩飾不了她渴望飛翔的衝動,她思念高原的天空,想的整夜整夜睡不着覺。
Chapter 2
孤獨是一把尖刀,在深夜剜着你的心,血淋淋的一切總是模糊了現實與夢境的界限。三月的圍城開了一個口,微風輕輕吹了進來。
在收到晴子明信片的時候,我裹着被子躺在床上,媽媽從外面回來說,天氣挺好的。出去晒晒太陽會好點兒。我搖了搖頭,蜷縮成一團像個在母親胎盤裡的嬰兒一樣,這樣真的舒服了很多。我看着那些無關緊要的風景,心裡咒罵著晴子,好歹也一起寄張相片來呀!俯在枕頭上,拿起筆,拉出那沓泛黃的信紙,開始寫到:死丫頭!此刻我的世界已經疼的天翻地覆了,我發誓下輩子絕不會再投胎做女生!!!下次記得寄張照片來!我也好有個念頭,這樣算什麼嘛?明知道我有多想出去走走,還這樣誘惑我……我們之間不會有無關痛癢的寒暄,好就好,不好就不好。我們的世界不會因為別人的一句什麼話就輕易改變的,不管怎樣遏制,那些恐懼不安總會在不恰當的時候爬出來噬咬人的神經。
四月未到來之前,一切都是糟糕的。那天晚上狂風捲起陣陣哀怨,暴雨肆虐,帶着攻城略地的氣勢,電閃雷鳴似乎不該出現在這個時間。
這段時間,晴子不斷寄來明星片,看着上面不斷變換的圖案,我心裡有種怪怪的感覺。我不知道她是否收到了我的信,應該沒有吧,至少到現在我也沒看到她的相片。
晴子在來信中似乎對我的問題置若罔然。她只是像我一個勁地講述,說她找到了一個很不一樣的地方,雖然很偏遠,但是那裡的村民對她很好;說她每天都過的很平靜,偶爾也會去村頭學校幫那裡唯一的一個老師教教書;說她大多數時間還是會背上旅行包,到附近走走,有時回不來了,就在外面露宿,聽着那些有靈性的動物,在午夜的徘徊和吼叫,一如展現出她的悲傷一樣;說她喜歡這樣的氛圍,在這裡感受不到大城市的喧鬧,可以躺在任何一個地方,然後看着湛藍的天空,漫無邊際任思緒遨遊,那些天馬行空的想法隨着偶爾掠過的浮雲消失匿跡。
我承認我越來越想見到晴子,想看看她是不是真的開心?
Chapter 3
這一章是關於木木的,三月天,那些寫給晴子的信,每天一封。
自從收到晴子的第一張明信片后,我就不停地給她寫信,就算沒有什麼可寫的,我也會把一天從早到晚乾的事列一張清單,給她看看,而且每封信都無一例外的在最後一行加上:十分想念,盼望早歸。
春天沒來,還是已經走了?晴子走的那個夏天似乎把所有的陽光都帶走了,然後這個春天只有風和乾冷的空氣……——3.12
寫完信,習慣性地將信紙地折成只屬於我倆的默契圖形,那是晴子教給我的,這個圖形代表“至死不忘的朋友”。將信封投進信箱的時候,我歡快地走過櫃檯,看見那個玻璃后的男生,又在衝著我笑,露出一嘴缺了半顆門牙的黃牙,以前總是嫌惡他的笑容,今天好心情的我也主動回之一笑,然後快速閃出郵局。
晴子,我好像生病了,嘴疼的要命,身上也總是莫名奇妙地陣痛,怎麼辦呢?幫我想想辦法吧,我不能讓父母知道,我不想去醫院,不想打針吃藥。死丫頭,我想你了,很想,很想……——3.14
也許是報應,上封還在信里假裝生病,想騙晴子早點回來,現在就真的生病了。在嘴裡慢慢咀嚼着蘋果,已經快一個小時了,每一口都牽動着我的痛神經,原來吃東西可以這麼困難,決定了,我要絕食幾天。
死丫頭!我說你有點同情心好嗎?我說我都快死了!你要不要回來看看我啊!幫我收屍也可以啊!我吃不下,也睡不着!再這樣下去……算了!等你回來我就變成乾屍了!……——3.15
寫這封信的時候,心情很糟糕,用了很多的情緒符號,彷彿世界末日已經到了,其實是我想見晴子了,我真的怕自己時日無多。原來,春天還是沒辦法驅走那些不好的情緒,也是,晴子不在,而且感覺越來越不對,越來越遠的晴子,感覺越來越不安。
晴子,上封信,很抱歉,肯定讓你擔心了,我控制不住自己了,你又一直不肯回來,連張照片也不發給我,快到假期了,我決定去看你,給你個驚喜。……——3.16
清明,對我來說一直是個很特殊的節日,這種特殊不是別人想象的那種。我好像一直想擁有一雙這樣的眼睛,可以看到清明那天無數遊盪在外無處可歸的孤魂野鬼,看看它們長什麼樣。
信還是每天一封。行李也已經打禮好了。就在準備出發的前一天晴子又一張明信片來了。
Chapter4
晴子的照片從明信片里滑落出來,照片中的她站在一處很高的地方,周圍圍着一群孩子,陽光從他們中間傾瀉下來,可能都灑到了照相的人的身上,在相機里暈成一大團溫暖的記憶。呵呵,她沒怎麼變,就是有點黑了。
這一個多月里,我們總是在紙上你來我往,可是,我卻一直有個疑惑,她的好多回信總是和我寫給她的信內容脫節,我不知道晴子是怎麼想的,我沒有多想,只要她能回我的信就好。至少我知道她的一切還是好的。第二天,按計劃出發,阿南說要陪我一起去,被我拒絕了,晴子不會想看到他——畢竟他曾經傷害過他。晴子和我一樣,對於傷她太深的人,絕不原諒。
在火車上吐的一蹋糊塗,下了火車后又很不適應高原的環境,差點把剩下的半條命交付給馬克思爺爺了。離晴子現在住的地方還有好長一段車程加路程。真不明白她是怎麼找到了這個鳥不下蛋的地方。
一路上也沒看出高原的半點好來,也體會不到晴子的心情,虧我之前還滿懷期待的。看來像我這樣的人,是到不了什麼好地方了,去了,也是對那個地方的褻讀。幸好這一路一直有好人幫我。其實,客觀地講這也算是個山美水美人美的地兒。而且我從來或許以後再也見不到比頭頂上這片天空更純凈的藍了。
我不知道那裡的人,在見到我之後,為什麼會露出那種表情?
沒有語言不通,我一直重複着一句話,我是來找晴子的,我是來找晴子的……沒有一個人搭理我,我周圍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我以為晴子是藏在人群外了,然後給我一個驚喜,我扒開一撥一撥的人,沒有晴子,找不到晴子,我把晴子弄丟了。我又重新衝進人群,仔細辨認那些婦女的臉,也許晴子在她們中間。找不到,還是找不到……我氣喘吁吁地蹲在地上,任高原的風割紅的我的雙頰,連同眼淚也一起割紅。
“丫頭,晴子已經去了。”一個像村長模樣的人站在了我的身後,輕拍着我的背。
我雙肩劇烈顫動着,滿面淚痕地抬起頭:“‘去了’是什麼意思?她去了什麼地方?”
“一個月多前,她陪學校的孩子去郊遊,為了救孩子,失足掉下了懸崖,孩子救上來了,她卻……”
“不可能的,我昨天還收到了她的明信片,是不是晴子在跟我開玩笑?她怎麼能這麼調皮呢?晴子!晴子!你出來!”我不知道自己的手該放在什麼地方,咬緊的唇角流下一行血,之前癒合的傷口又裂開了。
“孩子,放鬆點。我們大家也很喜歡晴子,她是個好孩子,可是……這是事實……”村長的聲音哽咽了。“您別說了。”我茫然地在人群中搜尋,可晴子真的不在。
“那些明信片,都是晴子生前寫好的,她寫了好多好多張,我知道她一直很惦記你,就幫她寄給你了,她肯定也不想讓你擔心。”我看見一個瘦瘦的男生站了出來,紅着眼睛說。
“謝謝!”已經冷靜了下來,現在什麼也不想多說,轉過身,面向村長,高原的空氣果然很稀薄,為了不讓自己窒息,努力深吸一口氣,“她的墓在哪兒?”
“很抱歉,我們下到崖底的時候沒有找到她的屍體,可能被鷹叼走了,只剩下一條手鏈,我們把它埋在了她常去的湖邊。”
Chapter 5
步行到湖邊的時候,我已經快虛脫了。夕陽斜照,餘輝鋪灑在湖面上,暖暖的,就像是晴子的笑臉。“晴子……”我喃喃自語。
那小小的土丘就算是晴子的墓了,如果我不來,晴子孤零零的一個人該有多可憐啊。我撲向“晴子”,號啕大哭,用手扒着身子下的土堆,想着晴子會突然冒出來跟我說話。
“住手!孩子,別這樣!”村長和小桑(寄明信片的人)緊緊地圈住我。“我只是想把晴子的東西帶回她的家鄉,將這裡的一切埋在這裡而已。”
小桑坐在岩石上幫我包紮手上的傷口,我用另一隻手把玩着晴子的手鏈,白羊座的守護神,紫色的寶石彷彿隨它的主人去了一樣,此刻暗淡無光。
“另一隻手。”小桑突然開口,停頓了一下,接著說道,“晴子,真的是個好人,幫大家做了很多事。”“嗯,我知道。”將鏈子套在手上,已經感覺不到晴子的體溫了。“晴子體熱,一直喜歡高寒的地方,這次出來,她把所有的陽光都帶到了高原,帶給了你們,我也是追着光來的。”
“什麼?”阿桑聽不懂我在說什麼,等了一會兒,見我沒有說話的意思便也不再多說了。
第三天,我便踏上回程的車,我要帶晴子回家,回到她日思夜想的爸媽身邊,永遠不會再感受到孤單。
四月,陽光的種子已經破土成長,春光依舊,不僅僅溫暖着活着的人。
———————謹以此文獻給那些已經離開我們的朋友們,願他們在另一個世界一樣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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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一地陽光,溫暖春天 標籤:放牛班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