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柳憶水(千古付笑談)
“天涯紅塵彈指間,千載入夢孽緣。弱水三千非我願,明月照江山,秋風醉紅顏。
霜江孤野獨自愁,幾宵輪迴心憂。忘川萬丈昔人留,碧落又黃泉,共對一樽酒。”
瀾滄江,去南詔必經之路。一艘小船上約莫能容下四五人,船夫撐着長篙,在水中漾起一圈圈的漣漪。一道青影立在船邊,注視着一望無際、煙波浩渺的江面,目光幽深而莫測。兩岸古木參天,參差不齊,獨木成林,江水洶湧澎湃。船駛過虎跳石,站在船頭的船夫衣襟飄起,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滴落,落入碧波蕩漾的江水中,水流漸變得湍急,船夫撐船也有些吃力起來,喘息粗重。
兩岸的景物變化多端,奇峰處處,怪石嶙峋,千岩競秀,萬壑爭流。遠處的青山與眼前的碧水,相互輝映。幾聲獸鳴鳥啼不時傳來,放眼望去,進入了奇花異樹的海洋。好一副天然的畫卷!真是鬼斧神工,大自然的丰姿與天成的神韻在這裡顯露得淋漓盡致!
一聲清朗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這位兄弟好興緻,從詞里來看,兄弟好像有心事啊?”身着灰衣的中年人從背後緩緩走來,落地無聲,細看去,他衣冠楚楚,神采奕奕,神情泰然,但一雙目光卻給人深不可測之感,叫人捉摸不透。
立在船邊的青衣人一動未動,並未回頭,也未回答,只是凝視着遠方水天相接的地方。灰衣男子見此,眼中閃過一絲奇色,微微一笑,聲音輕的彷彿是說給自己聽:“天伐族新任族長洛芸帶兵明徵南疆,實取絲綢之路。”
青衣人的神色微微有些動容,他心中暗暗警惕,思忖着這個灰衣中年人到底是誰。想到這,他緩緩轉過身來,目光中有一絲銳芒閃過,看似不經意地注視着灰衣人,淡淡道:“閣下是誰?”不知為何,看到面前的這個人,他總是有種異常熟悉之感。
“閣下是個聰明人,何必多問?”灰衣男子神情自若,但話音卻變得有些低沉。他忽然間一笑,眼中露出了些許欣賞,聲音驀地一揚,“人生苦短,兄台何不與我痛飲幾杯?”
那青衣人正是馮炎秋,這已經是他行程的第三天,約莫再過一天的時間就能到南詔。聽了灰衣人的話,他並未謙讓,看着灰衣人的背影,若有所思,徑直跟了上去,彎着腰,進了船艙。船雖小,船艙卻幾乎佔了整個船的三分之二。船艙中有一張圓桌,桌上擺着幾壇酒以及幾碟簡單的下酒菜,四個小方凳擺在周圍。一進艙,撲面而來的是一股濃郁的酒香——在他和灰衣人進去之前,已經有兩個人坐在了桌旁,其中一人是個老者,花白鬍子上沾了幾滴酒,鶴髮童顏,滿面紅光,身上穿的衣服頗為怪異,右手缺了一角,左腿缺了一大塊,就裸露在外面,顯得十分怪異。他手中捧着個喝了約莫一半的小酒罈對着兩隻酒杯準備倒酒,另一人是個中年人,華髮初現,目光凌厲的盯着兩隻酒杯,生怕對方佔了便宜,給他倒少了似的。有幾個空酒罈滾落在地上,灰衣人拿起一個,搖搖,其中滴酒未剩,顯然,兩人已經喝了不少。
馮炎秋不再說話,嘴角露出一絲奇異的笑容,拿出一隻酒杯,搶過酒罈,直接倒了起來。那老者見此,急紅了眼,猴急地哇哇大叫道:“你這小夥子,搶我老頭子的酒!”他一掌拍在馮炎秋的手腕上,馮炎秋只感覺到一陣大力襲來,手腕一震,手上的酒罈幾乎拿不穩要掉了下來,他心中暗驚,隨機應變,手腕向右一偏,一道極強內力從手中反震出來,將整個酒罈向上一彈,眼看着就要撞到船艙的頂,老者臉現驚容,饒有興緻:“好傢夥,這個酒罈壞了老頭子我可就沒酒喝了!”他長長的白鬍子刷的卷出來,捲住了那將要粉碎的酒罈,那鬍子本是極為柔韌滑溜的東西,到他的身上卻變得好像如同麻繩一般,將那酒罈牢牢地捆住,兀自掉不下來。馮炎秋心中暗贊,面上卻不動聲色,身形如電一般,一掌對準老者的后心,陣陣凌厲的掌風逼得老者的白髮高高揚起,但鬍子卻一動也不動,穩如磐石。
“有些門道!”一旁觀看的灰衣人眼中閃過一絲異色,“現在的年輕人真是厲害。”
老者興緻勃勃地扭動脖子,一邊不忘說道:“你這小夥子,既然你要玩,老頭子我就陪你玩玩!”他高興起來竟如孩童一般,哪裡像個端莊的老頭兒?
馮炎秋一掌送到,老者全身團起成一個球,藉著這股大力輕飄飄的往上一躍,足蹬艙頂,倒掛在船上,一邊打開酒罈,倒着將酒喝了下去,隨即哈哈大笑:“小夥子,我老頭兒可是會倒着喝酒,你服不服?”。馮炎秋嘖嘖稱奇,好勝心陡起,隨口答道:“當然不服!”老者聞言,吹鬍子瞪眼睛,只恨不能把馮炎秋抓了吃下去。
他趁着老者喝酒的功夫,輕身一躍,手中出現了一把短劍,劍法極為其妙,將老者的長鬍子巧妙地割下一段,恰好是包着酒罈底下的那一段。
這短劍叫白虹,也是天下一等一的寶劍,無奈這短劍雖然也極為鋒利,也是削鐵如泥的寶劍,但在馮炎秋手中卻遠遠沒有青鋒劍用來順手,更何況老者的鬍子又如同一團亂麻,極為柔韌,並且沾了酒後極有粘性,幾根白鬍須就粘在白虹劍上,進退維谷,真叫一個藕斷絲連,馮炎秋好不容易才將那一段鬍子割下,只見得酒罈遙遙一晃,就要落下,而在這個時候,老者早已經想出了對策。
只見那老者忽然間不知為何事,笑得前俯後仰,東倒西歪,兩道成倒八字形的白眉垂下,一動一動的,鬚髮皆張,笑的同時,左手拖着酒罈,右手舒張成掌,隨着身體的擺動隨意的出掌,好像醉羅漢在耍醉拳,出掌看似柔弱無勁,不着章法,實際上這正是這老者的高明之處,出手飄渺無蹤跡,看似毫無勁力實則傷人甚重,叫人防不勝防。
馮炎秋心想:“這老頭兒倒真是厲害,不過我可不能輸給他了。”被壓抑許久的少年心性又在他身上顯露出來,馮炎秋短劍一揮,削下凳子的一條腿,“刷刷”四劍,將凳子腿削成四塊,棄了短劍,右手一揚,四塊木頭如疊加一般,依次向著老者的氣沖穴擊去,老者面色微有些動容,收起了談笑之色,先是一掌在第一塊木頭上一擊,那木頭一下子倒飛出去,“撲通”一聲落入江中,不料此舉正中馮炎秋下懷,剛剛他將內力附在木頭上,第一塊木頭被一下子擊飛出去,那麼如此大的內力,就相當於他和老者內力的疊加,就完全落在了後面三塊木頭上。老者猝不及防,只好將酒罈舞起,護住氣沖穴,只聽見“砰砰砰”清脆的三聲,整個酒罈轟然破碎,剩下的酒一股腦的倒在了老者的頭上,整個鬍子被酒浸潤的幾乎變了顏色,老者伸出舌頭,舔舔鬍子,神情十分滿足。
馮炎秋微微一笑,坐在凳子上,重新拿起一壇酒,斟上一杯,一飲而盡。“兄弟好身手!我敬你一杯!”灰衣人不動神色地說道,他神情平淡的遞過來一杯酒,兩杯相碰,忽然間,馮炎秋嘴角露出了一個奇異的笑容,短劍指着灰衣人的命門,一手悄無聲息的搭住他的肩膀,冷然道:“說,你是什麼人!”
灰衣人悚然一驚,額頭上冒出一層冷汗,他這才知道,對方的武功高出自己太多,殺他不過舉手之勞,之前的那些鬼蜮伎倆恐怕都瞞不過此人的火眼金睛。只是,他看起來至多不過二十歲,難道,這世界上,真有天才一說?
“說,你到底是誰?”馮炎秋冷笑道,他劍尖一揮,立刻灰衣人感覺到一陣劇烈的疼痛,道道鮮血留下,將灰衣的顏色變得更為深沉,他劍眉微挑,一種極為冷漠危險的氣息散發在他的周身,讓人不寒而慄。
“小馮,是你!”背後一道略顯成熟的聲音傳來,帶着抑制不住的欣喜。這聲音,太過熟悉,曾經在耳畔迴響過多少次,沒想到,今生今世在死前還能聽到。
馮炎秋右手微微顫動,劍尖一抖,冷哼一聲,收起長劍。迎面走來一位與他年齡相仿的少年,清冷的臉龐,俊美如不食人間煙火。身穿着近似於貝殼色的淺衣,身形飄逸,瀟洒倜儻,一舉一動之間有一種獨特的美感。
“齊隕!”馮炎秋劍眉揚起,說道,“沒想到還能見到你!”他的語氣中滿是掩飾不住的激動,如果有熟悉他的人在這,一定會萬分吃驚,第一次,看到清冷如霜的馮炎秋會流露出激動的神情。
“是啊,我們分別好久了!”齊隕眼圈微紅,哽咽着說道。他一把握住馮炎秋的手,一如當年站在廣陵城頭的兩位少年。回憶往事,齊隕眉毛揚起,笑道:“小馮,你知不道,這幾年,淵海閣發生了好多事!”
“還記得這把劍嗎?”馮炎秋輕揚手中的短劍,依稀可見劍身上刻着兩個隸體大字“白虹”。
“當然記得!”齊隕抹抹眼淚,破涕為笑:“這不是我送你的嘛?”
“怎麼還像個孩子似的!”馮炎秋微微一笑,像個大哥似的教誨道,“‘男兒有淚不輕彈’,大丈夫寧可流血也不能流淚,知道嗎?”可他心中卻在暗嘆,何為寧流血不流淚?只是未到傷心時!
回首往事,是真是幻恍如夢中。
“江湖是什麼?”“江湖嘛,刀光劍影的是江湖,強存弱亡的是江湖,英雄惜英雄的也是江湖,英雄氣短兒女情長的也是江湖……”
“江湖在哪裡?”“江湖,無處不在!”
當年嵇康的一曲廣陵散幾成絕響,然而,古往今來,又能有多少人將生命化作歷史長河中最美的音符?齊隕的父親齊毅忱,因為不堪忍受靖太祖連輕鴻對王侯的打壓而造反,最終被誅九族,天幸當時齊隕年幼,逃過一劫,流放邊疆。
此後,趙無塵帶着自己去隱居深山,無意中卻遇到了被猛虎追入深山的當時已經十歲的齊隕,齊隕當時身上便帶着他父親所傳的白雪歌指法,然後,兩人修鍊了兩三年,趙無塵便離開去尋找南宮薔,而自己便和齊隕去闖蕩江湖,卻因為一件事的糾葛,從而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往事,多麼美好的回憶!
“對了,小馮,你是要去南詔嗎?”齊隕忽然間神情一正,肅然道。
馮炎秋心中暗驚,但神色卻保持不變,淡然道:“對。”
“太好了!我也要去,我幫你!”齊隕心念電轉,神采飛揚,輕笑道。
“太好了!有你一人相助,勝千軍萬馬!”馮炎秋伸出手,“啪”的一下,同齊隕擊個掌。
今日的淵海閣主和凝碧樓主,兩個七尺男兒四目相對,頓覺胸中豪情萬丈,彷彿天地都在自己腳下,之前對前路的迷茫和對莫翎羽的自責所造成的抑鬱之情被馮炎秋一掃而空,他拍拍齊隕的肩膀:“你真是我的好兄弟!”
《寒秋謠》第二十八章劍指白虹昔時人,兄弟同心攜手征 標籤:十八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