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繞舍似陶家,遍繞籬邊日漸斜。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
野菊是默默最喜歡的花朵,她說,那是她初戀的味道。
再見到達的時候已經是12年後,恍若隔世,可她堅信她能從這碩大的校園中一眼認出他,就像小時候她習慣了捕捉他的身影一樣。
默默,你愛他,曉榮說。
不,我不愛他,我只是喜歡他,從萌發愛意的時候就喜歡,這種喜歡像是一顆永久不會死去的種子,在內心深處根深蒂固,她平靜的說。
這所大學里處處散發著青澀的味道,沒有野菊花,沒有簡陋的教室,也沒有當初純真的笑臉,可她卻覺得不陌生,因為這裡有他。
她安靜的走在學校的過道上,榮就這樣安靜的開車跟在她身後,榮知道,她在找尋那些過逝的曾經,在找尋曾真實過的自己,更在靜靜的體會着他走過的路。
校園的球場上,夕陽灑落,他們在奔跑在歡笑,無憂無慮、無拘無束,唯獨她,靜靜的看着,僅僅幾秒鐘,她轉身對榮說,走吧,這裡沒有他,榮並不詫異,就像她進校園后能憑直覺找到他的宿舍一樣。
榮問,你喜歡了他幾年?
她伸出手指,笨拙的數着,忽然笑了,我也不記得了,總之不是12年,我曾經忘記過他,有那麼一段時間,似乎很長。像是每個離家的孩子,在外打拚的時候忙到忘記了家,但,累了、倦了,會想起。
她轉過頭,看着車窗外的夕陽,像是陷入了回憶,語句輕而柔,榮就那樣靜靜的聽着,不忍打斷。
離開學校的那一天,我站在樓下,迎着刺眼的陽光,就那樣痴痴的看着他的教室,卻沒有絲毫的眷戀,因為這裡才是他最好的去處,而我,註定要與他背道而馳,像是兩個交際的平行線,緊緊是短短的交際,之後便註定了越走越遠,榮看到她眼裡泛起了淚光。
是的,那麼多年了,她學着忘記的記憶再一次的泛濫。
10歲那一年,教室後排兩張純真的面孔,他像所有調皮的男孩子一樣,欺負她,忘記了因為什麼,那次她哭了,看着她的淚水,他第一次感到手足無措,課間,他匆匆跑出去,回來時,手裡握着一朵小小的野菊花,在一張空白的紙上,將花瓣一個個拼好,中間畫了一張可愛的鬼臉,在破舊的課桌上,小小的抽屜里,緊緊的握住她的小手,將那張紙條放進她的手心,看到時,她破涕而笑。
他說,不要哭,你哭的樣子好醜哦,再次緊緊的握住了她的手,那時,她不懂什麼叫十指連心,卻感受到了,他懂什麼叫十指連心,卻沒感受到。
秋分季節,漫山遍野的野菊花,她的內心泛起了蕩漾,像野菊花,一朵朵、一簇簇,漸漸的開遍整個心間。
14歲那一年,他們形同陌路,學校食堂狹窄的過道上,他們擦肩而過,沒有隻字片語,那時,她開始學着接受那些追求者,她想,或許,只有這樣才能再次引起他的注意,而他,卻不懂,那個曾被他緊緊握住手的女孩子,內心是孤獨的。
18歲那一年,她在這個城市、他在另一個城市,她想,或許他過的很好,生日那天,她悄悄許願,願他一切安好。一周前他也過了一個成年禮的生日,他們,在那一刻都長大了,卻不曾相見。
19歲那一年,她戀愛了,林是愛她的,那種愛更像是一種保護,林說,你是一頭受傷的小獸,需要我這樣的獵人來保護,她咯咯的笑了,林問,你愛我有多少?她說,百分之五十,他說,那百分之五十呢?被我弄丟了,她靜靜的看着他的眼睛,像一個無辜的孩子,他愛憐的摸摸她的頭髮,說,傻孩子。
20歲那一年,林要走了,漂洋過海,他說,傻丫頭,你需要富養,世上所有美好的東西你都該擁有,因為你是一個如此善良的女孩,要學會保護、照顧自己,如果不能等到我回來,就去尋找你心裡另外那百分之五十的愛。林走了,她看着波濤的大海,內心是平靜的,海邊夕陽,映的她孤獨而寂寞,又是一個秋。
坐大巴回那座城市的路上,公路兩邊是漫山的野菊花,她叫住司機,就那樣不管不顧的在一條陌生的公路上跑下車,泥土的芬芳、落葉的飄零,讓她懷念極了曾經的日子,她脫下高跟鞋,踩踏着泥濘的河溝,一朵朵的將野菊花捧在手心,彷彿又一次看到了那一張張調皮的鬼臉。
夜幕降臨的時候,她忽然意識到,這裡離她所在的城市似乎還很遠,她一隻手拎着高跟鞋,一隻手捧着野菊花,無助的站在公路邊,一輛黑色越野,車窗內露出一個男人的笑臉,或許我們順路。
他們還真順路。
她上下打量着面前的這個男人,眼裡有詫異,詫異自己怎麼會上了他的車,老王說,不用懷疑,漆黑的夜晚,沒人會收留你這樣一個笨丫頭,除了我。老王說,他的母親去世時是葬在了老家,第二年他回去看母親時,母親的墳邊開滿了野菊花,他說,那是媽媽的味道。
原來每一個擁有孤獨的人都懂得用物來寄託思念。
21歲那一年,她的母親病重,被確定乳腺癌的那一天,她的心像是被撕扯開一樣的痛,手術4個小時,她靜靜的坐在走廊里,從10歲那一年開始,她第一次肆無忌憚的流淚,爸爸說,你出去走走吧,透透氣,別讓你媽媽出來看到你這個樣子,醫院花園裡,一朵朵不知名的小花,卻沒有野菊花,她摘下一朵,將花瓣一片片放在手裡,在手心畫了一張可愛的笑臉,想起了那句,不要哭,你哭的樣子好醜哦。
她的母親脫離了危險,她懸挂的心也隨之落了地,站在馬路邊上等車的時候,一輛黑色越野再次停靠在她身邊,丫頭,或許我們順路,她說,你是孤兒院收留所的嗎?專收留我這種心無定所的孩子?他笑,到了樓下的時候他給她一張名片,上面是那所醫院的標誌,他說,醫院的院長是我朋友,有事找他,我會告訴他的。她想,他肯定是從天上來的,只是沒長翅膀,他走的時候,她回頭看了一眼,BMW,X6,她懂這是一個什麼概念。
還是那一年,她去應聘,敲開總經理辦公室門時,她再一次看到了那張笑臉,老王說,我們還順路,她笑,世界真小。
她是優秀的、出色的,招商會上,一襲拖地長裙,一場精彩的演講,她看不到台下有多少炙熱的眼光,在那個5星級的酒店門口,一個男人微醉着走過來,附在她的耳邊說,默默,你跟我,我簽10年的單,她一巴掌打過去,然後落荒而逃,走在馬路上,汽車的鳴笛再次將她思緒打亂,老王說,上車,送你回家,他沒問,她也沒說,儘管她知道那個客戶的重要性,一年上百萬的單子或許就這樣被她打沒了。
第二天,她交上了辭職申請,也是她在這個公司待了一年後的那一天,他說,默默,能不走嗎?公司需要你。她笑,你能堵住那30多張嘴嗎?辭職申請只是個流程,沒人擋的住她離去的腳步。
22歲那一年,老王發來信息,默默,你是個聰明的女孩。她說,不是聰明,而是我懂自己需要什麼,就像我一直偏愛野菊花一樣。
其實她不懂她自己需要什麼,就像她不知道自己那百分之五十的感情被遺忘在了什麼地方一樣。
她開始忙碌着經營自己的小店,把媽媽放在自己的身邊,偶爾的時候她會自己跑去這座城市最繁華的地段,租一個高層的日租公寓,站在最高的樓層上看這個城市,盡收眼底、卻又置身事外,她喜歡這種感覺,喜歡一個人獨居的日子,儘管她知道媽媽離不開她,或許她就是獨處的動物,喜歡一個人時片刻的安寧。
這一年,這一天,她終於等到了,達離開太久太久了,久到讓她懷疑是不是只有野菊沒有他
榮說,你好奇他現在的樣子嗎?
她說,不好奇,真的。怎麼變他還是他,那個曾不讓我哭泣的男孩子,我還是能從人群中第一眼認出他。
她果然從人群中一眼認出了他,那一刻,她的心又一次蕩漾,像是許久許久之前。
他們吃飯、唱歌,談一些無關緊要的事。
在洗手間門口,榮說,默默,你真的愛他,你見到他時會臉紅、會慌亂、會像個不知所措的孩子,你的笑容,也是這麼多年來,我見到過的最真實、最簡單的,或許,這才是最初的你。我不愛他,只是深深的喜歡,她再一次強調,只是語氣弱極了。
也許,深深的喜歡比愛更可怕,她可以隨口和任何一個喜歡他的男人說,我愛你,卻唯獨對他,喜歡都無法說出口,只是淡淡的思念、靜靜的懷念,那一年【山楂樹之戀】上映的時候,她一個人坐在電影院的角落,體味那份青澀的愛情。
那晚,坐在後座上的她緊緊的握住了他的手,十指交叉,他說,我手心裡都是汗,是的,手心是潮濕的,像她那一刻的眼睛一樣,她想告訴他,12年前的你也如此。
一路上他說了無數的大道理,是他們之間的隔閡、距離,她懂,卻不想去細想,她要找的是屬於她那百分之五十的心。
宿舍樓下,她問他,你喜歡過我嗎?他說,喜歡過,她不知他有沒有醉,也不知道這句話有多真實,她說,你吻我一下,他吻過來的時候,她的整個心忽然疼痛起來,是整個心,不單單是那百分之五十,她終於找到了。
她說,你吞噬了我的靈魂。
他說,改天我給你送回去就好了。
她的表白是直白的,他的回答是含蓄的。
榮,你說他喜不喜歡我?她問。
喜歡,只是你們或許不適合。
為什麼?我配不上他?她有些自嘲的答道。
榮看着她說,不,你是我見過的所有女孩里最優秀、最漂亮的,也是最完美的,只是你的內心是脆弱的,你需要一個懂你的男人,而他,是最能傷害到你的那個。
不,他懂保護我,他是個負責的男人,就像他說會把我的心和靈魂送回來一樣,他是為我考慮的,她倔強的辯解道。
又一年他的生日到了,他說,我們一起過,她說,好,讓我為你好好過一個生日,或許,明年我頭腦一熱找個人嫁了,就不會再為你過了,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內心是傷感的。
她為他買了一個錢包,只因為錢包裡面可以放一張小小的照片,她本想將自己的照片放進去的,可,生日那天,她拿了出來,她想,或許這個位置不適合我,他並不像我一樣,懷念曾經的野菊花,百合、玫瑰,都是美麗而耀眼的。
那幾天她跑遍了這個城市的每個角落去尋找盆裝的野菊花,卻沒有找到,最後店主說,丫頭,看這個可以嗎?長壽花,健康長壽,美麗的小花像極了菊花,她把它搬回家,細心的照料着,那也是她想送他的生日禮物,粉紅的小花朵在最後幾天竟變成了深紅色,紅的刺眼,像血的顏色……。
她想,或許這樣一份感情適合放在心底,深埋。
悅是她的閨蜜,也是唯一一個能闖進她公寓的人,看着房間里潔白的百合,悅問,什麼時候愛上了百合花?你不是最愛野菊嗎?
她笑,百合純潔、乾淨,像我那段回憶。
悅問,你知道野菊花的花語嗎?
她,呵,那麼多年了還真不知道。
悅說,沉默而專一的愛。
聽完,看着窗外,聞着百合的香氣,陷入了沉思。
悅說,如果愛上了一個人,但又不能在一起,該怎麼辦?
悅是依賴她的,因為她知道她對感情看得很透徹。
告訴他,你愛他,然後放手,給他空間和餘地,包括選擇,她平靜的看着窗外。
或者,這些話她也是在說給自己聽,她的感情只能到此,她不是個糾纏別人的女人,可也從不想壓抑自己的感情,適當的付出,適當的等候,或許收貨的才是最完美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