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死後的第五年,母親招贅了一個上門男人,這個男人是幾十裡外的一個赤腳醫生,因為成分不好,一直沒有娶妻,這個人屬於自學成才,自己編纂的中草藥大典,被各個大醫院奉為寶典和行醫指南,母親和他是在縣裡舉辦的鄉村名醫年會上認識的,這個男人用自己的中草藥知識看好了,一個被大醫院宣布無葯可治的地區一個頭頭的癌症,因而名鎮鄉里。
那一年李曉峰12歲,正在讀小學五年級,或許是家庭出身,也可能是環境的熏陶,李曉峰性格有點孤僻,在學校他就知道學習,所以他的學習成績總是名列前茅,李曉峰內心深處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自卑,這種自卑是同學們喊他叫驢的時候,那種焦慮和羞愧,那種自卑是他從女同學的不屑一顧和躲避里領悟的,是他在知道美與丑的表面現象后從鏡子里看出來的,那種自卑讓他非常痛恨自己的父母,為什麼父母所有的缺點都長在了他一個人身上,父親的黑瘦,母親的厚嘴唇,這種自卑讓他逃避所有的在一起玩耍的孩子的背影,他寧肯一個人形單影隻的來到河堤上,在秋天明凈的陽光下看螞蟻搬家,他寧肯躲在自己家枝葉繁茂的梨樹上看三國演義,他常常想自己是手拿青龍偃月刀的關羽,在魏兵陣里殺進殺出,更多的時候,他就喜歡靜靜的坐在梨樹的雪白里,看着陽光一點點撥開自己的思想,這種自卑是他的學習成績名列前茅,只有這樣自己才覺得自己是一個堂堂正正的男人。
他從來不喊那個人爸爸,儘管那個男人對他比親父親還親,但是他骨子裡是一種沒有父親,沒有親娘的孤兒,那個男人給他從會上捎回來熱包子,給他遍裝蛐蛐的籠子,他心裡非常佩服這個男人的心靈手巧,他的手修長白皙,好像是彈鋼琴的手,那些高粱亭子在他手指的纏,剝,編一系列一氣呵成的動作里,一個方方正正美輪美奐的蛐蛐籠子編成了,他會在外出會診回來的路上,在到處是蛐蛐叫的豆地里給他逮一個 個頭大叫聲響亮的蛐蛐,但是他從來沒有對這個男人露出來笑臉,彷彿他從小就不會笑一樣。
他讀初中二年級那一年,母親突然天天小腹痛,有時候痛的在地下打滾,這個男人用盡了所有的中草藥也沒有治住母親的病,那時候鄉下的醫療條件非常簡陋,一開始誤診為盲腸炎,後來去了地區醫院,才知道是宮頸癌,他是不知道宮頸癌是什麼病,只是從那個男人絕望的眼神和日漸瘦削的臉龐知道母親的病已經無力回天了,母親死那一天,是大年三十,家家戶戶都在看春晚,只有他和那個男人守在油燈耗盡的母親身邊,母親塌陷的眼睛在那個男人和他身上轉來轉去,那淚水蹋濕了耷拉下來的頭髮,然後拉着那個男人的手放在李曉峰的手上,那個男人淚眼汪汪的說,你放心吧,我會像對親生兒子一樣,供養他讀書,給他娶上媳婦,他沒有哭,只是發現母親的厚嘴唇突然扁平了,母親咽氣的時候,大雪紛飛的大街上傳來了噼噼啪啪的鞭炮聲,新的一年開始了,春天來了,可是李曉峰現在真的是一個孤兒了,唯一的親人娘也離他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