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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春天來臨時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得得9

  當我感到痛苦時,我就會把頭頂在一棵樹上,就是那些為了綠化城市而種在馬路兩邊的樹中的任何一棵。我先是把頭頂在一棵樹上,然後把身體緩緩地蹲下來,這時我會感到樹的身體很溫暖,我的腦袋頂在樹上時,就像身體靠在某個親人或朋友身上一樣舒服。同時,我還聽到樹的內部好像有陣陣流水的嘩嘩聲。

  這一切,都讓我的內心慢慢平靜下來。我這樣蹲着,一蹲就是半個多小時。

  那些走在我周圍的人,有的會像我平時一樣並不關心周圍發生的事情,他們只顧匆匆趕路,另外一些人則會像發現一個奇迹一樣停下來,用他們喜愛獵奇的目光把我打量一番。

  有過肚子痛或胃痛經驗的人或許也會把我當成一個胃痛或肚子痛的人看待,他們也會對我流露出同情的目光。甚至小聲說:“那人怎麼啦,怕是肚子痛呢!瞧,他那樣蹲着!”

  他們的眼神我能夠真切地感受到,他們的話雖然是小聲說的,我也能清楚地聽到,但他們都沒說到我把頭頂在樹上和蹲着身子的真正原因。

  由於這個城市的忙碌和人與人之間的信任感逐漸淡漠,用同情眼神看着我和把我當成肚子痛或胃痛患者而小聲議論的人,也很快就離去了。

  沒有多少人願意為自己的同情心招來麻煩。

  等到我的痛苦程度逐漸減輕,重新站起來時,我還會出現瞬間的幻覺,我感覺我的周圍有大塊大塊的白雲,像雪白的棉花一樣飄落。而這些白雲一旦落到地上,瞬間就成了一塊塊污穢不堪的爛抹布。

  這時我得穩住自己,我得不停地告訴自己:你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覺,你的目光必須越過這一切,才能看到現實的真切。

  這樣鎮定幾分鐘后,我又會和常人一樣繼續匯入大街上盲目而又無序的人流,照樣對周圍的車禍、搶劫、誘騙等一切時刻發生的事情視而不見。

  我有時會在上午坐在辦公室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煙,彷彿腦子裡裝了很多等待處理或即將發生的大事似的,也有時會反覆地閱讀報紙上某條關於死亡或苦難的消息,每讀一段就不停地抹眼淚,甚至哭出聲來。以至領導找我談工作都要用力拍一把我的肩膀。

  今天領導還沒來,我在看完一段關於一次礦難導致數百民工死亡的消息后,又準備抹眼淚。這時,我無意中聽到了“啾啾”的鳥叫聲。我停止抹眼淚,從手捧的報紙中抬起頭來。

  我看到一隻小鳥正在我窗子外面的樹枝上小心地蹲着,它的樣子那樣小,簡直小的像個小蝌蚪。但它的目光好像兩到閃電一樣敏銳,我只是看了一眼就有點頭暈。還好,它很快飛走了。

  當那隻小鳥像顆黑色的石子一樣消失過後,天邊就現出一道道鐵鏽一樣的猩紅色。

  “怕是要下暴雨了!”我在心裡嘀咕。我從來沒見過天空會出現這樣奇異的色彩。於是,起身準備關上窗戶。

  當我重新坐回原位時,我聽到身後傳出“當”的一聲響。我被這聲音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把目光投向門口,但門口什麼人也沒有。

  我重新捧起報紙,總覺得桌子底下有一道明晃晃的光。

  等我彎下腰來,我才發現地上有一把尺把長的尖刀。尖刀正插在一張黑色的紙條上,紙條上有一行銀粉似的的字跡:讓該死的東西都去死吧!我正納悶這些字是什麼意思,一陣風把紙條颳得順着門縫飛出去,接着天黑下來,暴雨嘩嘩地降臨了。

  我重新從報紙中抬起頭來,天已經晴了,但天邊那種鐵鏽似的猩紅色還沒有消失。領導就是在這個時候進來的,黑着臉進來的。

  “你有沒有看到我丟失的一把刀?”領導在沉默一會兒后,衝著我這邊的桌子問。

  領導的話提醒了我剛剛發生的一切,我連忙在腦子裡搜尋,可腦子裡除了一片白茫茫的光線外,什麼都沒有。

  當我重新把目光投放到桌子底下時,那裡也是一片空蕩。

  “我什麼都沒看到!”我這樣回答領導說。

  “這樣也好,你不知道我找得多辛苦!”“你只做好自己該做的就行了!”領導說完這些就走了。

  我感到領導的話讓我十分不解:他是說找那把刀找得好辛苦呢還是說找什麼人找得好辛苦?

  我常常是帶着種種疑問生活的,但這種疑問我又不能得到準確的答案,這讓我很痛苦。這種痛苦起先很輕微,但隨着時間的延續,越來越嚴重了。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有這麼多疑問,但大腦不聽指揮,它總是在一定的時間裡把所有的疑問不斷地釋放出來,並且讓疑問衍生着疑問,使一大片的問號像孩子跳舞一樣在我的腦海里不停地蹦跳。

  比方說昨天我的同事黑米無緣無故地死了,死在他那輛黑色的本田車上,這事情原本不關我的事,可我的大腦就是愛管閑事,好像黑米的死就是我的死一樣。

  我的大腦不停地給我製造問號,平均每五分鐘就製造一個,諸如:黑米身體一直是健康的,為什麼會說死就死呢?黑米跟領導平時關係看上去那樣鐵,怎麼他的死領導會表現的很冷漠呢?人人都知道人事局的趙科長是個好色又貪得無厭的傢伙,為什麼從反貪局的辦公室出來不久就陞官了呢?這樣的問號壓得我的心裡幾乎喘不出氣來。但我無法控制。

  為了對付那些問號對我大腦的壓迫和折磨,我把腦袋靠近太陽穴的位置用兩個拳頭使勁頂着。這樣頂着頂着天就黑了下來。

  整個辦公樓空了,我走出電梯時,發現門口值班的老頭正伸着老長的脖子在看一則豐乳廣告。這幾乎讓我剛剛平靜下來的大腦又生產出許多令我透不過氣來的問號。因為在街頭那些喜歡獵奇的報紙的影響下,我總覺得一個乾癟的老頭看豐乳廣告,這裡面總有點充滿趣味的東西值得注意或研究。

  好在我的腦袋一般很少就無聊的問題孳生問號的因子,即便是為此孳生了,也很快就會死亡。這樣以來,我的腦子才能在一定時候產生些許的平靜。我腦子出現這樣問題是在這一年的夏末。

  秋夏之交,本來天氣應該乾燥,但我們這座城市很怪誕,每天都是一片霧氣繚繞的,整個城市就像掛在高處的一塊沒有擰乾水的舊毛巾,總是滴着水。

  在這樣的城市氣候中,我們的辦公樓更顯怪異。周圍的霧氣長久不散,台階上的水跡長期不幹,踩在上面總有種鞋子進水的感覺,還會發出吧唧吧唧的響聲。

  一個女人的尖叫聲就是在這個時候發出的,那叫聲是這樣的:“哎呀,媽呀!”

  我當時的注意力被腳下那種吧唧吧唧的響聲吸引着,那女人的尖叫聲突然把我從吧唧吧唧的聲音里扯了出來。

  我回頭一看,是一個衣着妖嬈的女人滑了一跤,幸好她的一隻手緊緊地抓在了欄杆的一根鋼管上,這才沒有使她的身體滑倒在地上。但手裡的文件卻灑落一地。

  我因為還沒完全從剛才的“吧唧”聲中醒悟過來,只是木呆地看着對方的狼狽樣子。這一看,就看到了對方飛過來的一個責怪的眼神,那意思是:怎麼這麼死板?看到老娘我的東西掉到地上了也不知道過來幫忙撿撿?

  本來,我的腦子又要蹦出幾個問好來的,諸如:這個女人是幹什麼來的?她的叫聲怎麼那麼誇張之類,好在我的行動比腦子領先一步,這才使我能夠順利完成從地板上撿起那些散落的文件,並以飛快的速度用紙巾擦掉了上面的污水。

  做完所有我已經做過的,我就重新回到我的座位上。

  報紙已經送來了,一個大大的黑標題吸引了我的目光:《工廠失火50名女工慘死》,我捧起報紙,不一會兒,好流眼淚的毛病就光顧了我的雙目。接着,一個個問號因子就布滿了我的大腦。我於是一邊流着眼淚,一邊接受着無數個問號在我大腦里的茁壯成長。

  為什麼工廠要在上班時把每道門都鎖住?為什麼老闆總把每個活生生的工人當成生產的機器而不是富有感情的人?為什麼沒人對工廠的惡劣行為進行管理和監督?為什麼那麼大的勞動強度和那麼低的待遇下仍然有人願意在廠里做工……

  正當我被一個又一個問號壓迫着即將崩潰的大腦的時候,我聽到了幾聲“篤篤”的聲響,這響聲來自我面前的辦公桌。

  我抬起滿是淚珠的臉后,看到的是那個剛剛在樓道里摔過跤的女人,從她面部冷漠的表情顯示出他對我滿臉的淚珠沒有多少興趣。

  在盯着我看了約莫幾秒鐘過後,女人開始對我下了命令:請你馬上把你電腦里的三個重要文件給我拷貝,然後徹底刪除!

  我的電腦里有上百個文件,哪三個是她認為最重要的呢?我一時不得而知,只好用在她看來茫然又愚蠢的眼光直直地打量着他。

  “你動作快點,否則的話,我要親自拷貝!”顯然,她對我的茫然感到十分的憤怒。

  我大腦里的問號因子又一次準備迅速成長和擴散了:這個打扮妖艷、表情冷酷的女人到底是誰?她的到來和我有什麼直接關係?對她的要求我要不要請示領導批准?這些問號還沒完全生長成型,就被她的一句怒喝進行了消滅。

  “你讓開!”她說。

  我和腳下的椅子一起機械地挪到了一邊。

  看着女人細長的十指在鍵盤上飛快地跳躍跌宕,我甚至懷疑她是電影里出現的間諜。

  女人走後,領導就黑着臉進了我的辦公室。領導最近總是黑着臉。

  “科室剛進來的是你的直接上司,你要一切聽從她的指揮,好好配合她的工作!領導說著用手指了指門外,那裡剛剛消失過妖艷女人的背影。

  在那個女人到來之前,我的直接上司是為人正派的黑米先生,可不幸的是他莫名其妙地死在了自己的車上。

  關於黑米先生的死,我的大腦在孳生其他問號時,也常常會附帶關於他死因的問號,但每次恰好被領導的適時到來扼殺了。問號扼殺了,也就等於在我的大腦里黑米的死因也被扼殺了。

  我對黑米的記憶也只有在電腦上那些關於他工作的範圍和掌握的材料中才有真實的文字記錄。但奇怪的是,自從我現在的直接領導者也就是那個妖艷的女人從我電腦上拷貝完她認為“最重要的三個文件“之後,我的電腦就總是死機。特別是在我希望看看有關黑米的資料時,電腦就會自動死機。

  我在把這一問題反映給電腦維護員的時候,他幫我看了看后,只是詭秘地笑了笑,什麼也沒說。等我再次找他的時候,他說:“什麼問題都沒有,只要你不打開那些不必要打開的文件就行!”

  電腦維護員的話也讓我喜歡孳生問號的大腦孳生出許多問號分子來:哪些文件是我不該打開的?什麼問題都沒有為什麼電腦還死機?我的電腦中了病毒嗎……

  這些問號分子有時會在無人的黑夜裡肆意地蔓延和生長,直漲得我的腦袋像要爆裂了一樣。每當此刻,我只能拚命地喝酒。

  幾天下來,我那鍵面積狹小的卧室里就堆滿了形狀各異的酒瓶子,瓶子里曾經裝過的都是些味道強烈的高度白酒。這些味道強烈的劣質白酒的確幫我扼殺了不少折磨過我大腦的問號。

  喝酒,尤其是喝味道強烈的高度白酒,雖然能扼殺為我大腦製造麻煩的問號因子,但也會給我增添新的麻煩。比方說常常因為我在酒精的引誘下會大罵我的上司,也就是罵那個在黑米死後進來的、打扮妖艷的女人是個白痴。這樣的事情發生一次兩次還可以,多了自然就會有麻煩產生。

  你只要想想有沒有人,尤其是權力欲極強的女人願意聽別人整天罵她白痴就知道了。

  就算我的那個頂頭上司有很大的度量,不和我一般見識,對我罵他是白痴不於理會,但如果我罵她是妓女呢?這問題就出在我罵他是妓女上。

  你算什麼東西?充其量也就是一個做妓女的料!這天早上,我剛剛罵出這樣一句,頂頭上司也就是那個打扮妖艷的女人就出現在了我的門口。我用尷尬的目光打量着她,預測着她的咆哮或爆發。

  可讓出乎我的意料的是,她不但沒有像我想象的那樣咆哮,反而露出一臉神秘的微笑來。

  你也是老同志了,怎麼桌面上這麼亂呢?還有電腦桌面,文件可以擺放整齊點嘛!這就是我的直接上司那個打扮妖艷的女人在我罵她“充其量也就是一個做妓女的料”后的表現。

  這表現讓我的大腦頃刻間孳生出一大堆問號出來。由於我不可能把抑制問號的烈性白酒帶到辦公室,因此在大腦就要孳生問候時只能手足無措地到處亂抓。

  我越是這樣,我那個直接的上司就越是鎮定。她隨手理了理我桌面上的資料和文件,隨後用審視的目光盯着我看了幾秒鐘后說:“沒關係,一切都會好的。”

  說完這句話,她就走了。而我在這之後有更多的問號在腦子裡膨脹起來。

  這種令我坐卧不安的膨脹,使我不得不使勁抱着頭緩慢地蹲下來。

  這些天,太陽明晃晃的,地上發出久旱無雨後的腥臭味。我的腦袋很重,一個人頂着猛烈的陽光在路上晃動雙腿。

  從去年秋天那個黏乎乎的早上到現在,我周圍的人的變化越來越大了。首先是我的領導,他的顴骨比以前更加突起了,頭髮也開始希落。甚至有幾顆牙齒也開始鬆動了。當然,關於他牙齒開始鬆動的事,是他跟我的直接上司也就是那個被我罵過“妓女”的女人閑聊時候說的,我無法證實是真的還是假的。

  而被我罵過“妓女”的那個女人的目光更加陰冷了,這個倒是我能感覺到的。她每次從我背後經過,我都能感到一種冰冷穿透脊梁骨的感覺。

  我自己的變化是腦袋越來越重了。更奇怪的是,我已很少像過去那樣動不動就留眼淚。我知道,腦袋越來越重的原因是因為腦子裡問好的增多和出現頻率的加快造成的。但不容易流淚是什麼造成的呢?難道是我的心已經失去了被感動的功能?

  昨天我看了一本叫卡夫卡的外國人寫的小說,小說的名字叫《變形記》,也不知道具體是不是叫《變形記》,但具體寫的是什麼內容,我還隱約記得一些。好像說的是主人翁——一個推銷員,在一天早上醒來突然發現自己變成了一隻甲殼蟲,在這期間他經歷了家人的不同眼光和態度,最終死去了。

  我這個人平時很不喜歡看國外的小說,或說基本不讀小說。我之所以看了那本名字大概叫《變形記》的小說,是因為一個孩子的原因。

  昨天我帶着沉重的、裝滿問好的腦袋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一個調皮的小孩子飛快地朝我跑過來,那孩子邊跑邊往身後瞅。很快,我看見他身後有個穿紅色運動裝的禿頂老頭,那老頭一邊罵著髒話,一邊朝小孩子的方向跑過來。

  在經過我身邊的那一刻,小孩子順手把手裡的那本書往我懷裡一塞,只說了句“叔叔你拿好!”,就迅速在人群中消失了。我正呆立着不知如何是好,又見剛才追小孩子的那個穿紅色運動服的禿頂老頭也轉身消失了。就這樣,我莫名其妙地得到了那本叫卡夫卡的外國人寫的小說。

  實際上這是個小說集,我回家后在腦袋裡的問號暫時消失的那一刻,隨意地翻起那本莫名其妙地得到的書。儘管老鼠在我的房間里嘻嘻哈哈地吵鬧個不停,但我還是堅持着翻完了那本叫做《變形記》的小說。

  中午午休的時候,我獨自一人爬在辦公桌上昏昏欲睡。窗外是灰濛濛的天空,這些天,城市的上空陰霾像一面網罩一樣嚴實地罩着下面的一切。

  隱約中,我好像聽到有輕微的走動聲在朝我所在的方向移動,我想抬起頭,但怎麼也抬不起來。

  在幾番掙扎后,我感到自己越來越疲憊了,身體也在漸漸縮小。這時候,我突然發現我的領導站在了我的面前。我想努力站起來和他打招呼,但依然無能為力。

  隨着身體的逐漸縮小,我最後竟然也變成了一隻樣子醜陋的甲殼蟲!這時,我聽到了一陣毛骨悚然的笑聲,伴隨着這笑聲,走出來的是我的頂頭上司,也就是被我罵過是“婊子”(也可能罵的是妓女,我記不清楚了)的女人。只見她穿着尖尖的高跟鞋,一步步向已經變成甲殼蟲的我逼過來,好像她早就知道我會變成今天摸樣似的,就等着一腳踩死我……

  我用驚恐的眼睛盯着我的上級,也就是我和頂頭上司的共同領導,希望他能對我的險境給點幫助。我的骨子裡對自己這點可憐的苟且心理非常厭惡。但事關生死,我也顧不上了。

  頂頭上司、被我罵過“妓女”的女人抬高的高跟鞋已經在我的躲閃下落空了三次,我心驚膽戰地躲閃着,聽到隨着高跟鞋的起落不停發出的“踩死你!踩死你!”的叫嚷聲和頂頭上司哈哈大笑聲。

  終於,我鑽進了一個角落的牆縫裡。被我罵過“婊子”或“妓女”的女人似乎還要找鐵絲來捅,上級建議她說,倒不如讓我先在牆縫裡獃著,等他們需要的時候就把我弄出來耍着取樂。

  媽的,真夠陰險的!難道我就不會在他們不注意的時候逃跑嗎?我當時藏在牆縫裡這樣想。

  天一點點黑下來了,周圍也變得異常的安靜,我估摸着頂頭上司這個陰險的女人以及我們的上級也該離開了,就一陣旋風似的鑽出了牆縫隙,接着迅速地鑽出了門窗,來到一個燈火暗淡的黑夜。當我在一棵大樹下仰望西邊的天空時,我發現我終於自由了。

  我從怪誕的夢中醒來時,發現胳膊已經枕得酸痛了。在我抬起我被腦袋枕得酸痛的胳膊時,我看見我的頂頭上司滿面微笑地朝我走過來。在離我幾步遠的地方,她停下來,接着用十分平靜但暗藏着鋒利的語氣告訴我,上級要我馬上去開會。

  會議是在一個地下室召開的,我的感覺是,那場面很像一部二戰電影的某個鏡頭。會議共有五個人參加,包括我的頂頭上司和我們的上級以及兩個我不認識的穿黑色衣服的男子。

  整個會議,我和我頂頭上司的領導就說了一句話:宣布我從第二天起就該修養身體了,原因是我最近的表現說明我很不適應眼前的工作。除開這句話外,會上做的事情就是把一個紅色文件夾在與會者之間傳來傳去。當然,不包括我。因為我是就要離開他們的人,不需要知道他們看的東西里是些什麼內容了。

  我在散會後獨自走出地下室,在快到出口的時候,那兩個剛剛出現在會場的黑衣人分別在我的兩個肩膀上拍了兩巴掌。他們拍我這兩巴掌的目的是告訴我,要我要多保重,大腦別太活躍,以免哪天會像我的同事黑米一樣在莫名其妙中死掉了。

  我當然明白他們的意思。獨自老老實實地回家了。

  我在第二天早上八點前趕到辦公樓,打算收拾完東西,交了鑰匙就離開。我本來是要乘電梯到十一樓的,可不知道為什麼,卻莫名其妙地到了地下室。後來我想,也許是我按錯了電梯的原因吧?

  就在我的腳剛剛踏出電梯的那一刻,我感到車庫靠東邊的角落裡有輛車子再動,我的好冒出問好的大腦在那一刻立即又冒出了好幾個問號。是有人在偷車?是要發生地震?是我眼睛看花了?

  我輕手輕腳地走過去想看過究竟,結果由於車玻璃是擋光的,我什麼也沒看到。不過我聽到了一對男女的做愛聲和對話聲。我是貓着腰藏在一輛越野車後面聽到那些聲音的。開始的時候是男的粗重的喘息聲,後來是女的快活的呻吟聲,再後來是男女的談話聲。

  男:上面我都疏通得差不多了,你那個絆腳石昨天也除掉了,就放心吧寶貝兒!

  女:我們的計劃真是很完美!

  男:比剛才的感受還完美?

  女:你真壞!不過,在這種地方以後別這樣,萬一有人來了……

  男:這樣才刺激呢!帶着點擔心的感覺完成,真是很特別!哈哈……

  女:好了,該走了。

  ……

  我從聲音可以判斷出車裡坐的是我頂頭上司,就是那個被我罵過“妓女”的女的和我們共同的領導的聲音。

  他們幹嗎跑到這地方做愛呢?如果他們此刻看到了我的存在,會有什麼反應呢?幾個問號又在我腦子裡蹦出。但由於不是一件嚴肅的問題引起的問好,所以很快就消失了。

  我在那輛越野車后蹲到腿發麻的時候,那隊在車子里做完愛的男女終於鑽出了車子。他們的身份正如我的此前的判斷,一個是被我罵過“妓女”的頂頭上司,一個是我這個頂頭上司和我共同的上司——和她做愛的那男人。

  我在我看到的兩位藏在車子里做愛的男女走出地下室後來到辦公室,奇怪的是,他們並未出現在辦公室里。我打開自己辦公室的門,把要帶走的東西裝在一個方便袋裡,再到人事科那個脾氣古板的老太太處辦理了相關的手術,包括交鑰匙等。

  老太太的表情讓我很吃驚,我看到他時,他正在看着一疊文件出神,時不時發出幾聲冷笑。我在門外站了一小會兒,用手輕輕敲門。老太太抬頭看我的時候沒有表情,也沒和我打招呼,好像早就知道我要去辦手術似的,把一切很快交到我手裡。

  我轉身下樓,腦袋正要為老太太(其實她不過四十多歲)的表情感到奇怪而冒出問號時,聽到了老太太大聲說話聲。

  你們都快啦!老太太說了這樣一句讓我在後來很久也想不明白的話。

  我回到家裡,很長一段時間都感到大腦里滿滿的,好像堆了無數雜物的舊倉庫。偶爾有收廢品者的叫喊聲從我蒙得嚴嚴實實的窗戶外面飄過。

  我在家裡睡了很久,大腦還是被無數個問號折磨得死去活。我決定要到外面走一走。

  我在回家一個月後的一天,終於到街上走了。

  在一個僻靜的巷子盡頭,我看到一個算命人。我看到他時,他的手裡正拿着一張當天的報紙。看到我有在他算命的攤子前停下來的意思,他很熱情地把目光轉向了我的一邊。

  來,讓我們探討探討!他這樣的口氣讓我覺得很新穎,甚至懷疑他不是一般的算命的。你看,完蛋了吧?他把手裡的報紙攤向我一邊,指着報紙上的標題和一副照片說。

  啥叫命運?這就叫命運!別看日着的時候舒服!我聽着他的話,對那個“日”子產生過片刻的厭惡。但對那報紙上的照片的吃驚很快代替了我對那個“日”字的厭惡,那照片竟然是被我罵過是“妓女”的頂頭上司和我們共同的領導!

  我正打算細看下去,算命的卻把報紙扔向了一邊。

  沒什麼鳥看頭!無非是貪官和情婦的那些破事!閑得無聊時解悶還可以。他嘴上說著就有了要專心來幫我算命的意思。

  我根據算命人的要求說出了自己生辰八字,他把幾個指頭彎了彎,在口中念念有詞,過後說:“妥了!”我問什麼妥了。他說我目前有着一些個人煩惱,但不影響事業和前程。最好先到處走走,等開春了在打算事業上的事情。總之需要忍耐和安靜,這樣到了來年開春,一切就妥了。

  “你看剛才報紙上的那位,日得倒是很爽,現在不也妥了?人生就像天晴下雨,風雨變幻,交錯不停。干我們這行的,就是氣象局的氣象員,能告訴你們什麼時候出門要帶雨傘,什麼時候出門要帶防晒霜。也是行善的一種,收幾個小錢那也只是為了維持個簡單的生計而已!”算命人的一大堆話說的簡直令我對他都刮目相看了。但我還是不明白他說的報紙上的那位“妥了”是什麼意思。他進一步給我解釋,說現在那傢伙被抓起來了,從此不用再考慮如何算計別人,如何往高位子上爬,甚至不用擔心偷情做愛被人看見。這不是“妥了”嗎?

  我在算命人的解釋里似乎還真的聽出了點解脫來,隨手給了他十塊錢,就獨自朝巷子深處走去。走了很遠還聽到他在後面說:“有空了來聊天!”

  從巷子里出來,我在一棵高大的木棉樹下看到一個乞討的老太婆,她的搪瓷碗里有些散碎的零錢,臉上是副木訥的表情。我在她面前站了一會,頭腦里就開始出現問號了。她沒有兒女嗎?我們每天的新聞里不都是說人民生活水平很高嗎?她難道是個騙子?在這些問號的驅使和折磨下,我把一元硬幣放在要飯老太婆的搪瓷碗里,準備問她一些問題以減輕那些問號對我大腦的折磨,但他卻看也不看我一眼,更不用說和我交談或回答我的問題了。

  夕陽一點點從樓房的頂部或樹稍上退去了,下班的人群和龜縮在各種小汽車裡的靈魂在龐大的城市路網上擁擠着、忍耐着,空氣中的灰霾越來越稠密,彷彿一張巨大的蜘蛛網籠罩在城市的上空。我孤單地走在陌生的大街上,感到眼前的一切都如此虛幻和顛倒。

  我艱難地行進着,並一次次停下來,每當我腦子裡塞滿各種古怪的問號時,我就會在地上蹲下來,以緩解那些問號帶來的痛苦。

  “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真的存在謊言嗎?我們每天就生活在自己或別人的謊言里嗎?”這些問號不斷從我大腦里湧出,我不得不再次蹲下來。我要學會忍受,要把算命人說的那些東西記住,一直忍受到來年開春,到了春天或許我就一切都“妥了”。

  春天到來的時候,我這忍受問號折磨的大腦真的就會“妥了“嗎?難道算命人說的就不可能是謊言嗎?我不得而知。春天,你就快點到來吧!我忍受着、等待並默念着。天正在慢慢變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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