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默大學畢業了,那一年他23歲,懷着滿腔熱忱,要在廣闊的天地里大展宏圖,發揮自己的一技之長。
90年代初,大學生還是包分配的那種。但除了個別人可以到外地工作,基本上還是哪來回哪。梁默也不例外,背上行囊,回到了自己的家鄉。
剛畢業的大學生,雖說在實習時積累點社會經驗,但畢竟還是學生頭腦,對社會上的複雜的人際交往,可以說是一竅不通。
梁默整天在家裡看書學習,等待分配的消息。7月份畢業,可一直到10月份都沒有任何音訊。中間去了幾次縣裡,有關部門說,現在沒有指標,再耐心地等一等。梁默早就聽說,現在社會上需要找點關係溝通溝通,可他是農村家庭,父母一老本等,沒有門路。
一天,梁默再一次來到縣人事局,剛一進樓道,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那是他一起報到的某中專的畢業生,梁默趕緊上前打招呼。“喂,你好!”,那個人轉過頭,認出了梁默,趕緊握手寒暄,“你好,你好!”。梁默問:“怎麼樣,找到工作了嗎?”,那人很驕傲的說:“都上班兩個多月了,在縣委辦公室”。又問梁默,“你在哪上班?”梁默說還沒分配好。那人臉上馬上露出鄙夷的神態,以梁默的敏感馬上意識到,那人瞧不起自己。望着那人的背影,梁默想起他們一起報到時的情景。
那天,梁默來到人事局人秘股,門開着,看到辦公桌前坐着一個體態發福,戴一副圓圓眼鏡的幹部摸樣的人。梁默禮貌的輕輕敲了敲門,那人微微抬起頭,仍在關注手裡的報紙,聲音慢條斯理,略帶點女聲,“進來”。梁默以為是個女人,走近一看,嘴角兩邊掛着看上去軟軟的兩撇黃鬍子,頭髮雖長但遮不住過早謝頂露出的頭皮,只是把周圍的頭髮盡量向中間拉,標準的“地方支持中央”的髮型。
梁默掏出一盒在當時算比較較好的香煙,抽出一顆,恭敬地遞到那人面前,小聲說:“請問您是錢股長嗎?”,那人這才放下手裡的報紙,從眼鏡框上邊露出一對小而圓的眼睛,看了看梁默,仍然是那個腔調,“有事嗎?”梁默說來報道。錢股長接過梁默手裡的報道證明,瞥了一眼,從嘴角擠出一絲微笑說“大學生嘛,很有前途,你剛畢業,上這麼多年學,先歇歇吧,等有指標馬上通知你。”
這時,門前想起了很重的腳步聲,進來一人,個子不高,年齡20歲左右。來人先看看梁默,傻傻的一笑,馬上到錢股長面前,也是掏出香煙,梁默一看,和自己的煙是一個牌子,而且是拆過口的半盒,遞給錢股長一支,說:“錢股長,我叔叔給你寫個條子。”說著便從兜里掏出一張紙交給錢股長。錢股長看后,馬上一反常態,呵呵的笑了兩聲,連聲說“好、好,你回去告訴你叔叔,老領導的吩咐我一定照辦,改天我會登門拜訪,你上班的事三天內給你解決。”梁默很奇怪,錢股長聲音原來可以陽剛的。來人臨走時,把那半盒香煙放在錢股長的桌上,用手輕輕拍了拍就出去了。錢股長拿起那半盒香煙,看了看,嘴角露出一絲竊喜,塞到了抽屜里。這時錢股長好像才又發現梁默的存在,說“你回去等消息吧”。聲音又恢復了剛開始的狀態。
梁默始終沒能明白,這裡面存在什麼奧妙。看着已經早早上班那人消失在樓道,梁默才上樓,再一次來到錢股長的辦公室。梁默這一次同樣買了盒那個牌子的香煙,梁默想:“別拆了,都給錢股長算了。”於是把沒拆封的香煙放在桌上,也用手輕輕拍了拍。錢股長看了看,拿起那盒香煙,又還給梁默,說“上面剛開過會,幹部要廉政,別讓我犯錯誤。”梁默看到錢股長的臉很嚴肅,儼然一副清官風範。
梁默說明來意,錢股長說“現在編製很緊張,我頂着壓力,給你找了個編製,明天你去上班吧。”梁默非常激動,連聲說“謝謝股長”。
第二天,梁默拿到了報到書,單位是一個離縣城30多公里的小農場。梁默報到后,才發現,原來農場很小,雖說是國營,連他在內卻只有3個人,其中一個廠長、一個伙夫,都40多歲,待人很好。廠長也是大學生,因為沒有關係,在這裡已經度過了20多個春秋。梁默分到一間簡陋的小屋,總算有了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天地。開始梁默很不適應,整天非常沮喪,因為原來的一切抱負都化作了泡影。
一天晚上,老廠長把梁默叫道自己的房間,問梁默有什麼打算,梁默有些茫然。老廠長說:“小梁,我年輕時因為分到了這樣的單位而自暴自棄,虛度一生,你還年輕,不要步我的後塵,只要心存堅強,不懈努力,是金子總會發光。”這一夜梁默失眠了,他覺得老廠長的話真是語重心長,這兩個多月來,為找工作到處碰壁,飽嘗世態炎涼,從沒有人像老廠長一樣關心自己。他在想,難道自己就這樣虛度光陰嗎?最後,梁默下定決心,要充分發揮自己的特長,在這樣一個被人遺棄的舞台上,奏出響亮的人生音符。
從此,梁默不再迷茫,他買來書籍,細細研讀,結合農場實際狀況,搞試驗田,搞攻關田,培育新品種,一年後梁默入了黨,兩年後梁默結婚了,妻子是老廠長的女兒。五年後,他的論文獲得省里的一等獎、國家二等獎。在省里科技大會上代表知識分子發言、領獎。回到縣裡,縣長帶隊歡迎,熱烈鼓掌,梁默發現鼓掌最凶的竟然是那個錢股長。
又過幾年,國家再度提倡重用知識分子,梁默被破格提拔為科技副縣長。由於工作出色,後來換屆,被選舉為副書記、代理縣長。
雖身居要職,梁默仍然保持騎自行車上下班的習慣。當上代理縣長的第一天,梁默仍像往常一樣提前半小時坐在辦公室,正在看市裡新下發的文件,聽見有人敲門,隨口說了聲“門沒鎖,請進!”隨着吱的一聲門響,梁默看到一個圓圓的腦袋,是錢股長。馬上說“錢股長,請坐。”,錢股長馬上進來並迅速的把門關上,滿臉堆笑,沒戴眼鏡,這一笑兩隻眼睛眯成了一條縫。梁默再次說:“錢股長,請坐。”錢股長沒有坐,而是弓着腰,本來不高的個子顯得更加臃腫,只是肥肥的臉上還在笑。
沒等梁默開口,錢股長便提起往事,一個勁的道歉,說當時狗眼看人低、大人不計小人過之類的俗語。還說以後千萬別叫錢股長,叫老錢。聽到這些,梁默笑着說“錢股長,別客氣,過去的事就別提了,我還年輕,很需要你們這些老同志多多提攜。”並讓錢股長沒什麼其他事就回去上班吧。錢股長唯唯諾諾,還在笑,只是笑的時間可能有點長,顯得有點木訥。
這時,只見錢股長摸索半天,從兜里掏出半盒香煙來,仍然是那個牌子的系列煙,檔次更高一些。放在梁默的辦公桌上,拍了拍,梁默顯然對這動作很熟悉,不過他是真的不明白為什麼都是半盒香煙。梁默說“錢股長,我不會抽煙。”錢股長只是說了聲再見,馬上快速地離開了。
梁默拿起那半盒香煙,抽出幾支,裡面竟然是一卷人民幣。梁默驀然明白,自己分配時一盒香煙反不如別人半盒香煙的秘密。梁默馬上撥響了錢股長的電話,讓他馬上到辦公室來一下。
梁默狠狠批評了錢股長,並語重心長的說“老錢哪,我們都是黨培養多年的幹部,都要潔身自好,並不是所有人都喜歡金錢。”梁默把錢還給了錢股長,雖然他不會抽煙,他卻留下了那半盒香煙,並把它釘在了辦公室的牆上。
望着那半盒香煙,梁默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