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九年
“社會主義好,社會主義國家人民地位高,反動派被打倒,帝國主義夾着尾巴逃跑了,全國人民大團結掀起了社會主義建設新高潮。”這是一個狂熱的年代,有人被勝利沖昏了頭腦,忘記了自己的存在,忘記了人可以“不食人間煙火”的本性。
“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超過英國老王牌”一代偉人向全國人民宣戰:全民動員大鍊鋼鐵。土法上馬,一切土辦法,煉的鋼鐵無法分離,徹底失敗。
這一年,成立了“人民食堂”。“人民食堂”的成立,就是家家不準自己做飯,一個村子幾百戶人家集中在一起,統統在食堂吃飯,挑選最大的房屋當“食堂”。當時,我家是這個年代損失最大,受害最深的人家,也是“革命”最徹底的人家。我們全家老小四口人被搬到了別人家,自家的財產全部不動用,歸為集體。各家裡把自己的面、肉、油、鹽、醬、醋、鍋、碗、筷、茶具、糧食全部搬到了一起,家家不準生火做飯,豬有豬圈,牛有牛圈,麵粉幾家集中在一起成為“面”山,各種茶具在大廳中明光閃閃。人們做完了農活,在“食堂”吃飯吃得津津有味,每天像過年一樣,每天殺豬、殺羊,人民跑步進入了“社會主義的高級階段,正向共產主義闊步前進”。
“吃飯不要錢,勞動不計報酬”,“全國人民是一家人”,吃飯不問那裡人,不分村社,不到一年全村的豬殺光,面吃完了,牛也殺光了,有權有勢的,大隊隊長,食堂管理員,大師傅,半夜三更向家裡偷麵粉偷糧食,深更半夜,在自家起小灶,管理人們生活的隊長都利用職權,私分、多分,人民的生活一落千丈,人們為吃不飽肚子而發愁,再加上“全民動員”“土法上馬”“大鍊鋼鐵”這又給人民生活上雪上加霜。
“全民動員,大鍊鋼鐵”這又是一個創舉,為了完成任務家家的鐵鍋被打碎煉鐵,一年人們辛辛苦苦煉成的鐵無人收,無人管,都鋪路了。鐵渣不能分離,鐵沒煉成,家家的好鍋都打碎,付之東流。狂熱的人民、狂熱的國家在深思,誰離開了科學規律,誰離開真理,誰就會失敗,蠻幹代表不了科學,狂熱代表不了“實事求是”,農作物在荒蕪,雜草縱生。耕牛被殺,幾百戶人家只有七、八頭牛種田,擺在人們面前的只是為了吃上飯而發愁掙扎。難道說“貧窮就是社會主義”,“大鐵鍋就是社會主義”,不食人間煙火的人們在深思、探討。但是,在錯誤與真理面前有好多人付出了生命,倒在了飢餓中再沒有起來,敬愛的彭德懷總司令在《湖南考察報告》中說了實話,“人民公社不是太少而是太多。一大二公不符合社會發展邏輯,我們打下了天下。就要讓人民吃上飯,過上幸福生活”。由此,在十年浩劫中被打倒了。
一九六零年
那是一個難忘的年頭,也是“人民食堂”成立的第二年,我已十一歲,真是長身體的時候,當我看到食堂門上,“食堂巧煮千家飯,千人誇來萬人傳”顯目的對聯,我心發慌,腿打顫。我上小學四年級,每天放學回家,我們全家只能從“食堂”打一碗清的照見人影的麵湯,我們姐弟倆只有吃野菜充饑,當時勞動力亂調,土地荒蕪,每天挖野菜水煮后,泡在清湯中吃,由於吃菜多,面少我們全家開始浮腫。二姐因為誤吃野菜中毒而三天三夜昏迷不醒,母親大哭着一勺一勺用清湯喂二姐,我也跟着大哭。當時每人每天只有三兩面,不如今天一個饅頭,再加上“大師”、“隊長”、“管理員”所有社裡有權力的人們偷或貪污,到社員口只有幾兩面,人們生活在飢餓中渡過,飢餓的連走路也走不動,有個別人浮腫后餓倒再也沒有起來。全村人的吃飯穿衣只有隊長說了算,正是苦了人民,他們的家族勞動輕,全部在管人,好的地方,吃飽肚子的地方,全是自己人,大師、管理員、記工、保管員都好吃懶作。臟活、累活讓母親干,母親每天要擔十幾擔水,洗幾百戶人家的碗,洗十幾口大鍋。冬天,母親的手流血,雙腳凍腫。但是,母親還怕這種苦活被別人搶去。因為食堂乾的這種雜活,可以多刮幾鏟鍋里的“渣渣”吃,盛下的一碗清湯讓我們姐弟倆多吃點,偉大的母親,在艱苦的歲月里,您為兒女們付出的太多太多,在此不一一列舉。
“寧叫捂臭,不讓人兜”這是那個時期的順口溜。這是一個饑寒交迫的年代,由於有權有勢的“家族”不勞而獲,很少勞動。一到秋天,沉甸甸的麥穗滿地都是,為了快收,所有飽滿的麥穗都被埋到了土裡,因當時誰若拾一個麥穗就是偷“集體”的東西。而當時有權有勢的“隊幹部”、“土八路”可以明目張胆地割麥穗,拿回家去,無人敢管。我母親只能在無人主意時,偷偷的在口袋中拾幾顆麥穗。回家后,在火炕眼中燒熟讓我們吃,我們在沒有燈光的深夜,吃得很香很香,當我們發現母親沒有吃時,我們哭了。我們全家常為幾粒糧食、一口飯,你讓我、我讓你,推讓不止。
為了生活,我十二、三就挑起了家裡的重擔。每到暑假,我和孩子們,天不亮就到離家三十里的“三角石”、“兔石山”去打“榭榭”,“榭榭”是野糧食,一天打幾十斤,每天積累起來,燒熟了和野菜一塊吃。
“榭榭”是一種野草類,一顆接幾粒,它的成長期和莊稼一樣,成熟后只有十幾天就要落掉,在收割莊稼的時候,大人們不讓外出,只有娃娃們才能收到。記得有一次,我去了我姐姐的家,姐姐的公爹是個大知識分子,五八年被打成右派下放到農村改造。他拉着我的手說:“侄子,我沒有什麼好吃的,我給你一個點心吃吧。”他顫抖着手,從口袋裡拿出手掌大的一塊“榭榭”面與野菜和成的餅子,那時的吃的正和“人蔘”一樣值錢,我吃得非常香。此情景到現在記憶猶新,“榭榭”是紅色的,生芽成甜味,極熱,燒肚子幾天不能大便,但它畢竟是野糧食,就是那個年月養活了一些人。野草與糧食都是人類不可缺少的,一樣養活人,不可一概剷除。更在那個“疾寒交迫”的年代里,糧食與野草是人們不可缺少的必需品,也是祖國母親的“孿生兄弟”。
今天,在富麗堂皇的酒店、飯莊,人們的生活極度的富裕,那些大官、貴族,吃遍了山珍海味,當年六十年代就養活人民的野菜——苦苦菜、人生果、角麻、柳葉菜……也登上了大雅之堂,憶苦思甜,價格昂貴,調劑口味,這是對野菜的回報,也是給予野菜、雜草的平反,歸功於最困難的時代,我深深地體驗到了三年自然災害的年代。使我永生不忘,從生活實踐中,我更體會到,糧食與野菜是相親相愛的,對大眾是有益的,不能一概除之。正是這些野菜在六十年代給了我們的生命,使我們生存到了現在。
“他為人民謀幸福,他是人民的大救星。”中國半殖民地、半封建的舊社會結束,“三座大山”推倒了,人民當家作主,中國人民站起來了,第一顆原子彈上天了。難道“貧窮”或“公有制”就是社會主義?青年時期的我,一直在深思。
毛主席提出,“政策和策略是黨的生命,各級領導同志,務必充分注意,萬萬不可粗心大意。”一種制度,一個路線,無論怎樣也離不開實踐與真理的檢驗。我深刻地體會到了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為了贏得真理,一些人付出了血的代價。
“父親是天、母親是地”,孩兒的成長離不開父親的教導,母親的哺育。六十年代初的三年,是最困難的時期。那年頭,父親在糧站工作。父親由於忙於工作,建設糧站,發放供應糧,幾年不回家,我們在困難中多麼盼望父親。當時社會上有一個順口溜在群眾中廣為流傳,“吃死的糧站,富死的商店,窮死的教員,餓死的社員”。後來父親知道家裡挨餓,日子難以渡過,他給家裡捎來了一些炒麵,才挽救了我們全家的生命。
我的大姐,三年的困難時期在“夏河師範”讀書。今天我與孩兒們、大姐們說起時,笑得眼淚只淌,當時交通極不方便,再加上無錢,我的大姐從夏河縣步行三天,走到了我父親工作的地方—“甘南州”糧站。大姐餓極了,一口氣吃了八個饅頭二斤多,還搶着要吃,父親阻止住,怕飢餓的人被撐壞了肚子。這些事我還記憶猶新。今天我和大姐與孩兒們說起時,孩兒們笑得前仰後合。
父親是家中的頂樑柱,在三年困難時期,很多學生由於吃不上飯而失學,是父親供給了大姐夫上“蘭州大學”的費用,使他沒有失學。因為,當時,我姐夫的父親是知識分子被打成了右派,被開除公職下鄉勞動改造,沒有經濟來源,我的倆姐夫都是定的“娃娃親”,當時很講究門當戶對,都是知識分子的家庭。時隔三十年,當我母親去世時,我大姐的公爹前來弔孝,雙手執香,長跪不起,八十歲的人大哭:“親家母是您馮家養活了我付家,付家兒孫滿堂都吃皇糧,離不開親家呀”。這些作為大孝子的我一一看在眼裡,淚水直流。偉大的父親,血濃於水的柔情,啊!您的貢獻太大,挽救了兩家人的命運,三代人……
一九六零至六三年,由於生活貧窮上不起學而耽誤了我的學習,父親只有從頭教育入手,每天讓我寫一篇日記。父親工作期間,從圖書館借來很多書,讓我讀,在少年時期由於父親的教育,我借讀過很多書,有《青春之歌》、《董存瑞》、《黃繼光》、《青春》、《林海雪原》、《紅岩》、《第二次握手》、《苦鬥》、《野火春風斗古城》……外國書有《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牛虻》、《流浪者》、《苦菜花》、《農奴》……讀了革命烈士的書籍,從小心靈中被英雄人物激蕩,被烈士們的鮮血為建立新中國可歌可泣的事迹打動,一定要向英雄們、烈士們學習,長大一定報效祖國,像他們一樣,為親愛的祖國,為中華人民共和國建設流血犧牲貢獻自己的力量,學習他們不屈不撓的革命精神,為祖國英勇獻身在所不辭。
少年時期,愛國家,向英雄人物學習,心中的熱血在奔流,發奮讀書,報效祖國,是父親鼓舞了我,給我力量。父親給予了我的生命,又挽救了我第二次生命,父親在童年時代用革命烈士英雄的事迹教育我,在我學生時代,“十年文化大革命”中,是英雄的毅力,“牛虻”起死回生的力量,保兒、可查金的不屈不撓的精神,“渣子洞”、“集中營”烈士們對真理的高叫:“任你把皮鞭舉得高高,任腳下響着沉重的腳鐐,這就是我一個共產黨員的自由,高唱凱歌埋葬蔣家王朝”是烈士們的誓言,不斷鼓舞着我,鞭策着我成長、成熟、堅強、忍耐,我在“殘酷鬥爭”、無情打擊、流血的棍棒政策下沒有倒下去。我迎來了改革開放的春潮,闊步走上了富裕之路,為達到小康而努力奮鬥。我耳聞目睹了偉大的祖國,今天的歡聲笑語。“人最寶貴的東西是什麼,是生命,生命屬於人只有一次,當你回憶往事時,不會為自己碌碌無為而喪悔。”保爾的精神,“江姐”的“紅梅贊”的歌聲,激勵着我贏得了黎明前的黑暗。在逆境和黑暗中,不斷鞭策着我,鼓舞着我,使我實現將來的“小康”。少年時代的書沒有白讀,“人的生命是有限的,可是為人民服務是無限的”這些都是我青年時期前進的動力。
一九六二年
毛主席說:“奪去全國勝利只是二萬五千里長征走完第一步,以後的路程更長,更偉大,更艱苦,黨的政策決定之後,幹部是決定的一個重要因素,一天不學習趕不上劉少奇”。
一九六二年,我十四歲了,偉大的祖國也度過了十四個春秋。這個年代的“劉鄧”路線是我少年時閃光的太陽,我從少年時代才懂得什麼好,什麼壞。那時,在“劉鄧”路線的指引下,六一、六二年的“大鍋飯”、“人民食堂”解散了,人們高呼“好得很”。奔走相告,飢餓的人們露出了笑臉,每家每戶重振家園,恢復了生產。敬愛的劉少奇同志向人民發出了生產的自救。為了渡過難關,在農村實行了“三自一包、四大自由”,人們精神振奮,大人小孩拿着鋤頭、揮舞着洋鉤向荒山要糧。我母親也帶着我上山開荒,當時我家開了半畝地,糧食當年就豐收了,小豆白登登,麥子金燦燦,我們從這年就吃上了飽飯,白面饅頭,街道上也出現了賣油餅、饅頭,一個餅子二元錢。我親眼看見一個餓漢一連吃了二十個餅子,從懷中掏出了二十個白元,他說:“要這個幹啥,我爺爺有錢無糧餓死了,錢不能救人命、糧食才是寶中之寶,民以食為天”。當時的人民從狂熱激情中醒悟,狂熱代表不了真理。口號換不來饅頭,人們高呼着“三自一包”好,“四大自由”好。“劉鄧”路線的指引,人們一年就擺脫了飢餓,糧食豐收了,先集體后個人的政策大得民心……。
什麼是“劉鄧”路線,用今天的生活來說,就是改革開放放山養羊,人們活了。
我記得少年時期的一個運動,向貪官開戰,反貪污、反浪費,向三年困難時期多吃多佔的貪官開戰的“四清”運動。清組織,清思想、清貪官、清浪費,所謂“四清”。在三年困難時期向多吃多佔,貪污腐敗的貪官批判鬥爭,讓人民審判,向黨和人民交出物資,交出現金,為人民退賠,罪大惡極的被判了刑,開除了黨籍,罷了官,在萬人大會上向人民低頭認罪,人民歡聲雷動,“打倒貪官,共產黨萬歲!”。人民高唱“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共產黨她一心救中國”的歌聲振天。大生產掀起高潮,飢餓的人民向荒山進軍向荒山要糧,重新養畜、養雞,當時豬幾乎絕種,一個豬仔高達一百元,相當於今天一千元,還買不到。一個鐵鍋高達五十元,為大鍊鋼鐵,家家的鍋,煉了鋼鐵。三年擺脫了飢餓,三年解決了溫飽,蕭滌的市場物資豐富了,要啥有啥,狂熱的頭腦在清醒,在深思只爭朝夕,只爭朝夕的激情在破滅,糧食是寶中之寶,不食煙火的年代結束了。
偉大的人民在飽受飢餓后覺悟:口號代表不了饅頭,狂熱代表不了社會發展規律,任何決策都離不開檢驗,誰違背它,誰就要付出血的代價,腳踏實地,努力生產,揮舞钁頭,抓生產,廣積糧,不稱霸,才是農民唯一的出路。祖國啊!人民啊!自己再也不要折磨自己了,偉大的祖國啊!您渾身是傷,為兒女們付出的太多太多,人民啊,太苦太累,歇一歇吧!今後又是怎樣?“舉什麼旗,走什麼路是革命道路的首要問題。”
一九六五年五月十六日
那又是一個難忘的年代,這個年代從開始到結束整整持續了十年。在祖國的大地上,黑雲密布,刀削劍影,文攻武衛,把中國千年的文化,批了個透,翻了個底朝天。打倒走資派,鬥爭、奪權、反修這個運動像惡魔一樣在中國大地上,橫行了十個年頭。
“海瑞罷官”。海瑞罵皇帝,由江青、張春橋、姚文文在北京市發動文化大革命的烈火點燃,在文藝界開展香花、毒草的批判,掀起了文化大革命的衝天烈火,這場大火燒向全國各個角落,向颱風一樣捲入千家萬戶,這場鬥爭,是殘酷的十年、鬥爭的十年、“極左”的十年,冤假錯案縱生的十年,我家也是這場運動的受害者之一。
“利用小說反黨是一個新發現,全國共誅之,全黨共討之”。全國的小說、電影、戲劇、報紙、歌舞被審查、清理、政審,文藝界掀起了向糟粕、毒草的批判,十年文化大革命開始了。
在這年裡,我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臨潭一中”,在全州七個縣的考生中名列第一,隨之上了初中二年級,文化大革命的烈火燃遍全國,也燃燒到了我們山高皇帝遠的校園,播文化大革命的種子,點文化大革命的烈火,揪“走資派”,打“保皇派”向資產階級開戰。“臨潭一中”必然大亂,校園裡向老師、校長的大字報鋪天蓋地,革命無罪,造反有理的歌聲此起彼伏。
毛主席向全國人民發出:“我的第一張大字報,炮打司令部。”清華大學聶元滓等七位同學寫的第一張馬列主義的大字報,何等的好啊!大長無產階級之氣,大滅資產階級威風。有些人顛倒是非,混淆黑白,圍剿革命派,壓制不同意見,妄圖把轟轟烈烈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打下去,又何其毒也,“全黨共討之,全國共誅之”……毛主席帶上了紅衛兵袖章,轟轟烈烈的文化大革命開始了,我們是毛主席的紅衛兵,大風浪里練紅心,刀山敢上,火海敢闖,捨得一身刮,敢把皇帝拉下馬,敢革命,敢造反,這場文化大革命向混水一樣洗滌着祖國的各個角落,向一切舊文化、舊思想、舊風俗開戰,煽文化大革命的風,點文化大革命的種子,奪權、造反、革命,中央首長敢揪,省委書記敢斗,實現全國江山一片紅,當時由於父親老革命變成了走資派,我也受到了株連。當時在學校,我任學生會主席、文體委員,運動開頭是革命領導幹部的子弟,加入了“紅衛兵”,是運動的佼佼者。不到一月隨着父親的打倒,我變成了“黑五類”子弟,成為這場運動的門外漢,毛主席在首都北京向全國人民發出了接見“紅衛兵”的指示,全國大中院校的學生,乘車免費去北京首都授毛主席檢閱,分別接見八次,十個“貧下中農”子弟學生中選送一名學生去北京,我由於父親的原因,失去了這個機會。沒有上北京的學生由校長帶領去十五里的荒山開荒、種田學農。學生時代的激情,第一次遭到打擊,這到底為什麼?我沒有罪啊?隨之我被清出“紅衛兵”組織,清出學生會,撤消了學生會主席的職務,去荒山務農,我渴望自由,更渴望去北京接受毛主席檢閱。
當我校的第一批授毛主席一九六六年八月八日在北京接見時,喜報傳來,全校歡聲雷動,我只有發獃,當時全國“大串連”,各地大學生、中學生,國家免費吃住、乘車,省與省之間的青年學生相互交流經驗,煽文化大革命的火,點文化大革命的種子,我們是毛主席的“紅衛兵”,省委書記敢揪,縣委書記敢批,“走資派在那裡,就在共產黨內……我們是毛主席的紅衛兵,刀山敢上,火海敢闖,捍衛毛主席,捍衛黨中央,敢於反潮流,造反有理。”
一九六六年
一九六六年的那一天,是天給的,我一個難得的機會。我緊緊地抓住了這個機會,一對十二人組成的紅衛兵,“蘭州大學”的女學生,來我校搞革命。
世界是我們的也是你們的,你們青年人朝氣蓬勃,好像早晨八九點的太陽,希望寄托在你們身上,我從五十里的開荒農場回校辦伙食時,看見“蘭州大學”十二名大學生“串連”到我校,面向全校老師、學生,有聲有色地講演毛主席檢閱的激情場面,他們是第二屆聽從中央首長的指示,徒步走二萬五千里長征,重溫當年紅軍長征的艱苦鬥爭的生活。他們身穿綠軍裝,腰扎寬帶、身背背包、身掛水壺、包着裹腿,從“蘭州大學”重走“臘子口”來到我們“臨潭一中”,“造反有理、革命無罪,點文化大革命火,煽文化大革命風”,“煸風點火”戰鬥隊來到我校。給校長戴高帽子,大叫:“今天的年代是我們青年學生的年代,誰打擊紅衛兵,誰就反革命,誰反對紅衛兵,誰就反對毛主席的革命路線。絕不能以生產壓革命。同學們衝出去,沖向全國,沖向世界,沖向首都去接受毛主席的檢閱吧!”
天下是我們的天下,國家是我們的國家,我們不說誰說,我們不幹誰干,馬克思主義道理千頭萬緒,就是一句話,造反有理,根據這個道理於是就反抗,就鬥爭,就干社會主義。在“蘭大”學生的造反中,我們獲救了,隨之農場的勞動解散了,我們自由了,我們多麼想去闖世界,南飛的大雁,請你快快飛,革命派戰士永遠想念毛主席、想念北京。因為我們“黑五類”子弟沒有資格參加“紅衛兵”,所以我們只能以縣委書記,郭發永為代表的十五人組成了“甘南州”七個縣的第一個長征隊、“繼紅兵”。我們準備了八個月的伙食,每人每天由國家發半斤糧食、三角錢,領取全國通用糧票,由國家統一發下沒有領章的綠軍裝,打着裹腿,在鑼鼓口號聲中歡送的幾百學生與老師,儼然像出征的勇士,高舉戰旗,歌聲嘹亮。我們背着行李出發了。
在這次長征“串連”中,我們走過岷縣、甘谷、天水、馬烏、洛門,在“蘭大”學生的帶領下,揪斗過“洛門鎮”地委書記,這就是在我長征中斗的最大的官。
我們走過陝甘寧邊區、老何水縣、會寧縣。去過陝北劉志丹的家鄉,走過革命根據地,走過冀中平原、慶陽縣,參觀過“地道戰”,去過“大寨”,去過劉胡蘭紀念館。在人民英雄紀念碑——“生的偉大,死得光榮”的題詞前,留過影。我們也去過延安的楊家嶺,南泥灣、棗園,攀登過“寶塔山”。橫渡過長江、黃河,攀登過萬里長城、八達嶺、鐵索橋。在山西的太原市首次參加過對省委書記的批鬥,遊行示威,歷行七千八百里路,一步一步地走到北京。把“甘南藏族自治州臨潭一中”的旗幟獻到了英雄的紀念碑前。我們第一次看到了,首都百萬學生對老一輩革命家,羅瑞卿元帥等十位老帥的批鬥,他們被十幾輛大卡車押送着,有幾十個“紅衛兵”駕着“噴汽式”飛機,什麼叫“噴汽式”?就是由兩個人背折着雙胳膊向後、向上,一個人壓着人頭向下。在那場運動中有多少無辜者,因為駕“噴汽式”而折傷了雙臂,又有多少老革命,從此站不起來,殘忍地倒下去了。他們在脖子上還掛着幾十斤重的大牌子,“某某反黨、反社會主義、反革命分子,某某反革命分子、特務、內奸、走資派、叛徒。”幾十萬的紅衛兵大軍游遍北京。首都的大街小巷,口號聲,高音喇叭聲響徹雲霄。老帥們,打的青一片、紫一片。大型圖片發向全國,誰反對文化大革命,誰就是反革命。江青當時任中央文革付組長,是全國文化大革命的最高指揮官。全國發出戰果輝煌的“文攻武衛”,這就是首都北京的一幕幕,還有更殘忍的,在此不可筆述。
這次長征串連,是徒步串連,串連的隊伍,走到哪,吃到哪,不給錢。在這次徒步“串連”中,我看到了人民對我們的不滿情緒,在慶陽縣黃土高原的窯洞,晚上住宿,老百姓不接待,放出家中的狗,抱走了被子,拿走了席,我們只好住“孤炕”。在隆德縣、六盤山腳下,我去看老百姓,去過莊稼漢的房子,一個老爺爺在看《三國演義》,他驚慌失措地拿着書逃走,怕被燒掉。在延安吃飯,我們只有窩窩頭,小米粒,當時人民生活還是非常艱苦,在我們吃飯時常常圍滿了小孩子,我有意多拿些,把多餘的窩窩頭分給了孩子們吃,因為我的童年和青年也是在飢餓中渡過的。
在這次徒步串連中,我看到了“極左”路線,只搞文化革命不抓生產,不講民情、民風、民俗。
難忘的甘肅省“華家嶺”之行。華家嶺,起伏几百里的大山,松林,幾十里無人煙,幾天幾夜下大雪,行人絕跡。但是,我們的長征隊,天不亮就趕路,爬行曲崎的山嶺、山麓。每到山溝,鋪天蓋地的大雪被掃得乾乾淨淨,在征途中,我們看見了勞動人民,背着背頭,拿着掃把、鐵杴,正在嚴寒地凍中清掃積雪,他們凍得哆嗦發抖,衣裳很薄。可是遇見我們都露出熱情的笑容。勞動人民是多麼偉大的啊!步行定西縣,甘草店,榆中縣,會寧縣、鎮原縣,這些都是甘肅極度缺水的地方。還有乾旱邊區會寧縣,我們由於連續走路,腳都腫了。在定西縣休息了一天,更體驗了這裡的民情與艱苦。定西縣,在每家每戶的引水溝邊,都有一個水窖,睡覺前都放着蓋子,每當天下大雨門時,門前水溝中淌的水流進窖中,很不衛生,上邊有馬糞、牛糞,就是這樣,誰家也不能獨自灌水堵水,家家引的水,水質混臟,極不衛生。當我走了一天的路打水洗臉時,主人為難了。當我從接待站打來一壺水洗過臉,剛準備潑時,主人用手接住了,他又再次洗了臉,然後給羊,渴急了的羊像吃奶水一樣甜美,在,接待站,我們看到了“寧叫親人吃飯,不讓親人洗把臉”的情景,這是千真萬確的定西之行,也是社會的第一課。
“不管風吹浪打,勝似閑庭信步,萬里長江橫渡”。長江的竹排,偉大的人民,一九六六年十月,天寒地冷,長江遲遲沒有封凍,我們成百上千的長征隊來到了長江渡口,這裡的船夫,勤勞的人民,一排排渡船的,不收船費,擺渡我們過長江,他們不畏嚴寒,十幾個人穿着救生圈,用一排排竹排,一天要送幾千長征隊,當時我才十八歲,我記得,他們每當送我們一排都要捎話向毛主席問好,當“蘭州大學”、“西安大學”的學生送給他們錢時,他們一分也不要。質樸中厚的人民啊,這場文化大革命,又給你們帶來什麼?
“六盤山”之行,步行十幾天我們來到了隆德縣,六盤山腳下,由於連續行軍,腳發腫、腿發腫。我掉隊了,我在“隆德縣”休息了幾天,其他十四人去平涼縣。第二天,大雪封山,北風呼嘯,渾身凍得發抖,我喝了點酒,聽老鄉說,過“六盤山”要喝酒、吸煙,不然會中“煙障”的毒。這是“天高雲淡”的詩作出生地。我步步走去,這裡人煙稀少,一座座山、上山下山九十里,大雪封山,北風呼嘯,我更體驗了二萬五千里長征紅軍的艱苦生活。在“六盤山”上空一架飛機向我們揮動紅旗撒下傳單,“林付主席是毛主席最可靠的接班人。”
成都軍區向“紅衛兵”致敬,我信心十足一口氣跑到“六盤山”最高峰,六盤山:“天高雲淡,望斷南飛燕,”不到長城非好漢,屈指新城二萬,六盤山上高峰,紅旗滿卷西風,今日長纓在手。何時縛住蒼龍。西風烈,長空燕叫霜程月。偉大的詩作出生之地,這裡確實天寒地凍,幾十里無人煙,也無大雁,全山六大盤,名為“六盤山”,右邊鎮原縣,左邊平涼縣……。
下午四點,天色昏暗,遠處不時傳來狼吼聲,我毛骨悚然。在“捨得一身刮,敢把皇帝拉下馬”的口號下,什麼也不怕,只有工人階級兄弟的深情。在大雪中一輛車停在我身邊,“紅衛兵,你去哪裡,請上車”。我說:“不,我要一步一步地走到北京去,不然對毛主席不忠。”兩個師傅笑着說:“這裡離平涼縣還有幾十里,你會凍壞的或被狼咬了,那才叫更不忠呢。”我被強行拉上車,把我送到平涼,已是晚上十點鐘。這天是“元旦”,我們在平涼過了一個“元旦”節。
一路長征一路歌,長征是宣傳隊,是播種機,是煽風點火隊,在這次“串連”中,我更體驗到了勞動人民的無私。但在這場運動中,我們為人民做了些什麼,深思、探討驗正。究竟誰對誰錯?
一九六六年,我們在北京過了大年三十。我們去過中南海,參觀過革命烈士紀念館、歷史博物館,進過天安門,參觀故宮,參觀過大專院校與造反派組織的遊行示威。去過“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同時也參加過保衛檔案館的學生組織,也得到首都學生的贊同。當時首都北京,每天每夜,口號聲、高音喇叭聲,此起彼伏,打到“劉、鄧、陶”、打倒“彭、羅、陸、楊”的口號,徹夜難眠,幾乎所有的老革命,老帥都在呼打倒,都被列為“走資派”。各級黨政機關天天都有造反派組織的衝擊和打砸。在首都,由於造反和衝擊,各級政府辦公室無法正常辦公,一切命令由中央文革說了算,飛機停機,火車晚點是常事。革命就是打爛一個舊世界,建立一個新世界,破舊、立新。
在北京日日夜夜的二十天里,由於“串連”的學生特別多,分派吃飯,住宿非常困難,我們只好住在“陶然亭”,地下室接待站里,六十個學生打地鋪住宿,每天吃米飯。當時北京一隻最有名的“醬填鴨”只有二十二元,一碗素麵,帶湯麵無肉,一角錢,比“蘭州”素麵貴二分。而且所有食品,吃時都要用北京市的糧票,我們要吃東西,只有用全國統用糧票換北京糧票,當時處於困難時期,全省都有自己的糧票,只有全國統用糧票全國能用,記得我從北京買了各種名貴好吃,什錦果脯蛋糕,挂面五十斤食品用大包裝着,幾千裡帶回老家,年邁多病的父母親,高喊,“我的兒呀、這麼好的食品見都沒見過,這就是北京人吃的”。母親捨不得吃送給了親朋好友,天下有這麼好的東西沒見過那也是個機遇,隨着生活的惡化,家境日夜敗落,我母親再也沒有吃過北京的蛋糕、點心、挂面、十錦果脯、等等。娘啊,這是我一生中對母親的最大的一次孝順,兒再也無能為力了,母親直到去世還念念不忘北京的食品。母親啊,是兒不孝,而是當時的處境,兒也沒辦法。六十歲的我,淚水滿面,哭不出聲:顫抖的筆啊!停一停。最令人傷心的事情是,父母供出了自己的兒女、女婿,由於歷史原因家庭的落敗年月,我的大姐在工作,從“西安”回來后,三過家門而不入,年老病重的母親只收到大姐託人帶來的半塊麵包、一把干豆子。母親已滿口無牙。大姐啊,在逆境中,你太無良心,我終生不能饒恕你的所作所為,這個陰影永遠難消,直到大姐去世。
北京的大年之夜,在北京串連、造反、交流革命經驗已十五天過去了。一天夜裡,我班同學,長征隊員王偉人,突然得了急性心臟病,由大連鐵道學校的學生協同,送去“北京同仁”醫院治病,由於沒有藥費,我跑過“中央文革”辦公室,去北京市地下室找過北京市委書記,是他調動的專家,十天治好了王偉人的病。我們回老家了,當時的文化大革命、北京之行就這樣結束了,我們響應毛主席的號召,“打回老家去,複課鬧革命。”旅行八個月,走了七千九百里的路,長徵結束了。但以後的路更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