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偉是個山區食堂的廚師。10年前的冬天,他獨自來到小城,原以為找個做飯的活計很容易,誰知,別說大飯店,即便是街頭的小吃部,人家一看他那破舊的裝束和民工相,問也不問就把他打發了。沒有找到營生,帶的錢也不多,張偉捨不得住旅店,每到夜裡,就蜷曲在街頭屋檐下,裹着棉大衣露宿。
幸好,張偉聯繫到了一個老鄉,老鄉在南方沿海城市打工,說那裡很需要廚師,於是,張偉便決定南下。然而,就在準備動身的前一天,小城突然下起了大雪,這讓張偉作了難:身上只有到南方城市的路費了,一分錢也沒有多餘的,天氣驟冷,大雪鋪地,該到哪裡過夜呢?傍晚,張偉頂着呼呼的北風,冒着飄灑的雪花,徘徊在一條叫愛心街的小巷,想找個棲身的場所。
邊走邊看,發現愛心街有家夜間快餐店,店名叫“都是客”,瞧瞧顧客盈門,張偉便溜了進去,找到一個隱蔽的角落,把棉大衣鋪在地上,坐下來靠着牆角喘口氣。張偉知道,夜間店是整夜營業的,心想,就在這裡偷偷過一宿吧,天亮趕早到火車站買票。
幾天來四處奔波張偉太疲乏了,身子一歪便呼呼入睡。“睡在這裡幹什麼?”突然,張偉被喝問聲驚醒,揉揉眼睛抬起頭,面前站着個年輕男子,不用說,是要趕他出去。冰天雪地的,到哪裡熬過漫漫長夜?張偉就靠着牆角沒有動,男子見狀催促道:“這裡是飯店,來的都是客;你一個流浪漢睡在店堂,豈不影響生意!”無奈,張偉只好站了起來,走向門口。
剛要出門,忽聽得一聲“客人留步”,張偉扭頭看看,留他的是個老人,白髮蒼蒼,慈眉善眼,張偉連忙說出了自己的困境,請求在這裡過一夜。老人點着頭正要開口,年輕男子搶先說:“爸爸,儘管如此,讓他留宿在店裡,會影響生意的啊……”老人擺擺手,告訴兒子:“這個店的招牌叫‘都是客’,”說著指指張偉,“來的都是客,包括這位落難的先生。”老人不但讓張偉在店堂的拐角處借宿住下,還吩咐兒子拿了份快餐,送來了棉被。
“都是客”快餐店雖然嘈雜,但暖洋洋的,這是張偉到小城后,睡得最安穩的一夜。凌晨,張偉謝別店主老人和他的兒子,登上了南下的列車。
一晃10年過去了。如今的張偉,已經是沿海一個夜間快餐連鎖集團的大老闆。
10年後的一個冬日,張偉再次來到小城;這次,他是帶着助手,應邀給小城餐飲協會作經營理念報告的。臨行前,協會請求在這裡開家連鎖店,以此帶動小城的夜間餐飲業,張偉爽快地答應了。
這年是個寒冬,張偉和助手抵達小城,這裡前幾天的大雪剛剛停止,放眼望去,到處是白皚皚的積雪。張偉沒有忘記10年前的一夜,他想儘早拜見當年那位老人,還想見見他的兒子;因為,張偉已經和助手商量停當,要把“都是客”做為小城唯一的夜間快餐連鎖店。
聯繫好賓館,張偉領着助手當即趕到愛心街,豈料,愛心街早已拆遷改造為“愛心廣場”了。提起當年的“都是客”,周邊的居民都還依稀記得,但是,人們只知道那個店主老人多年前就去世了,他的兒子接手經營後生意日漸冷落;10年前的“都是客”老店,誰也搞不清如今是否存在。沒有見到“都是客”和老人父子,張偉覺得非常失落,回到賓館,就電話詢問餐飲協會,協會去年才成立,也不清楚這個店的情形,回答說:“現在,小城沒有名為‘都是客’的夜間快餐店。”
驀地,一個念頭在張偉的腦海中閃現:小城的夜間快餐店總共只有4家,乾脆一家家察訪,即使原先的“都是客”不存在了,如果察訪到其他一家中意的夜間快餐店,做為集團在北方城市的連鎖,也是值得的。
張偉正在思忖,電話那頭問道:“張先生,什麼時候給我們傳授您的經營理念呢?”張偉說:“我想到這4家店裡私下看看,等決定選取哪家作為連鎖店,再講也不遲。”
這正是協會求之不得的,立刻把小城夜間快餐店的老闆召集起來,讓他們做好被察訪的各項準備。
第二天夜裡,張偉還是一副南方大老闆的派頭,而他的助手,則穿着破舊的棉大衣,戴着大耳帽,扮作自己當年的裝束,二人一前一後走進一家夜間快餐店。進到店裡,張偉找了張桌子坐下,助手像張偉10年前那樣,溜到牆角,佯裝窘困想在裡面借宿。然而,一連進了三家,儘管助手再三哀求,還是被委婉地請出了店門。
此時已近半夜,踏着積雪,張偉他們來到了第四家。這家的店名是“大富豪”,店面寬敞,裝修闊綽,乾淨整潔,但食客稀少。張偉一進門,一個服務員小伙便迎了上來,張偉瞅瞅胸牌,服務員名字叫王山;一番掃視,張偉在最偏僻的位置挑選了一張餐桌。隨後助手進來了,悄悄來到張偉餐桌的角落,脫下棉大衣鋪在地板上,靠着牆角,假裝借宿入睡。
服務員王山正侍奉着張偉點菜,忽然發現身邊的牆角斜躺了個漢子,便問:“先生,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助手搖搖頭,輕聲說道:“我想在這裡借宿一晚上。”王山一愣:“大富豪快餐店,從來沒有容留過乞丐和流浪者的呀!”助手央求說:“我不是乞丐,也不是流浪漢;我是來小城打工的廚師,一時沒有找到工作,身上的錢也快花完了,如果不是冰天雪地,我將仍然露宿街頭,不會來這裡過夜打擾的。”
察覺王山似乎動了惻隱之心,張偉趁機幫襯說:“大冷天的,這位小兄弟,給受難者一個棲身的牆角吧。”助手也保證道:“兄弟,我只在這個不顯眼的角落迷糊一會兒,天不亮就走人;大富豪生意如此清冷,不會影響食客進餐的。”
王山瞧瞧窗外,路燈下,白茫茫全是積雪,就有心幫他一把。就在這時,過來了個領班,看見牆角蜷曲着的助手,拒絕道:“你這個流浪漢,如果餓了,可以送你一頓飯吃;想在店堂過夜,不行!”發覺助手一動不動,領班低聲喝斥:“快離開,別耽誤大富豪的生意!”“那我只好受凍露宿了。唉——”助手重重地嘆息着,站起了身。
目睹此情,王山向領班擺擺手,撒了個謊:“他是我的老鄉。這樣吧,我到二樓向老闆說明情況,留宿我的老鄉一夜。”便上了樓。不一會兒王山下來了,告訴領班:“老闆說了,天寒地凍夜,來的都是客,已經答應了。”擔心助手受涼,王山又給送了鋪蓋捲兒,並且,用屏風將角落遮蔽得嚴嚴實實,食客既看不到這裡躺着個人,張偉也覺得溫暖了許多。
第二天下午,張偉和助手打的趕往大富豪夜間快餐店,下了車急匆匆進店門時,一個背着蛇皮包的小伙將張偉撞了個趔趄,助手一聲“老闆”連忙攙扶住。張偉一瞥,撞他的小伙,臉色陰沉,神情抑鬱;再一瞅,不就是服務員王山嗎?王山也認出了張偉和他的助手,不由得一驚,久久地盯着助手:這個昨夜落魄的打工者,怎麼轉眼間衣冠楚楚?
王山沒說什麼正要走開,張偉攔住了他,問道:“這位小兄弟,昨夜,你為何要容留我的助手?”“唉——”王山一聲嘆息,“去年我來小城打工時,到夜間店借宿,遭遇過被人趕出店門的羞辱。”抬腿就要走開。王山為何要急於離開這裡?張偉覺得奇怪,再次攔住他,如此這般,如實道出了察訪的來龍去脈。
然而,王山聽了仍然陰沉着臉,無動於衷,張偉不知所以,直言道:“王山兄弟,就是因為你和老闆的愛心,我才拿定主意將大富豪做為連鎖店。我這就與你們老闆面談,請你給引薦一下吧。”意想不到的是,王山還是搖着頭,不願意領他去見老闆。這讓張偉二人更加納悶。
愣怔間,只聽王山說道:“老闆正在二樓給全體員工開會,你上去聽聽就明白了。”張偉無奈,只好和助手上了二樓。
站在大廳口拐角處,麥克風中傳出的話音,張偉聽得清清楚楚:“餐飲協會已經給我們開過會,我也再三對你們強調,近幾天,一個南方大老闆要裝扮成食客來察訪,假如恰巧遇見牆角有個流浪漢在過夜,這樣的店,人家會選為連鎖店嗎?
可那個王山,昨天夜裡根本就沒有見到我,卻假冒我已經同意了,竟然把流浪漢老鄉留在店堂過夜!像王山這樣的員工,無論平時表現再優秀,這次,也要讓他捲鋪蓋走人……”
原來如此!張偉和助手急忙出了大富豪店門,放眼望去,隱約可見王山的背影,張偉連聲吩咐助手:“快!快!追上那個背蛇皮包的……”
當天晚上,小城餐飲協會的會議室里,密密麻麻坐滿了人,他們要聆聽南方大老闆張偉的經營理念。張偉和助手走上台來,身後跟着一個人,這人就是王山。請王山坐在自己身邊,張偉緩緩說:“小城的餐飲業朋友,先給大家講講我在夜間快餐店借宿的一夜……”
講了10年前的一夜,又講了昨天的一幕,張偉感慨道:“遺憾的是,我無緣見到10年前的‘都是客’,無緣拜見當年的店主老先生,也沒能找到他的兒子。通過昨夜的明察暗訪,小城的四家夜間快餐店,我感覺,作為連鎖店都不太合適。唯一讓我欣慰的是,我遇到了大富豪的服務員王山。我將在小城新開一家夜間快餐連鎖店,經理已經有了人選。”說著指了指身邊的王山,“就是他。”
環視了靜靜的會場,張偉接著說:“下面,我就講講我的經營理念。其實,我的理念很簡單,只有五個字,我就是靠着這五個字,把夜間快餐店做大做強的。”
五個字?五個什麼字呢?眾目睽睽之下,只見張偉扭轉身來,“唰,唰,唰”在黑板上寫下:來的都是客。
會議室的一角,坐着大富豪的老闆,聽着張偉講的“一夜”和“一幕”,看着黑板上的五個字,默默垂下了頭。大富豪老闆不是別人,正是張偉要尋找的那個老人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