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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難是烈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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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定兜里揣着成績單,垂着頭,一改往日邊走邊跑的模樣,回到了家裡,他不知道究竟該如何把這個成績告訴自己的父母親。他上初三了,馬上就要中考,家裡窮得很,卻還供着他讀書。徐定雖說以前成績也不怎麼樣,可畢竟還沒有到現出原形的時候。可這一回不一樣了,他連預考都沒能通過,去縣城參加中考考高中,那是沒影子的事兒。

  徐定走進家中,屋裡一撥人。為首的,是一直和自己家過不去的鄰居陳大樂。陳大樂正坐在自己堂屋桌邊,指着父親的鼻子吼道:“是我把你家的桃樹砍了,那又怎麼樣?一樹桃子都能賣出錢來了,那又怎麼樣?實話告訴你,你家的桃樹伸到了我家那邊,我砍是應該的。不砍是不對的,是養虎成患。沒準兒你家桃樹的根已經伸到了我家的牆基下面了。告訴你,要是我家那幢樓房牆面開了道裂縫,你們就得賠。”陳大樂說著,用手猛地一拍桌子,嚇得正倚在門邊上的父母一大跳。

  徐定額上的青筋一根根地綻開了。聽這話意,陳大樂準是將自己家最大的那棵桃樹給砍了。這一樹的桃子顯然也沒有了。那能賣出錢來的桃子,就是自己家除去雞屁股以外唯一的收入來源。

  徐定斜斜地看着束手無策的父母,正要向陳大樂撲過去。可是,陳大樂帶來的那幫人紛紛勸道:“是啊,陳大樂說得對呢。今天就賠個禮道個歉,這事就算過去了。陳家一向是講道理的人。”

  徐定以為陳大樂要向父母親道歉,然而,母親看也沒看臉漲得通紅的父親,走到陳大樂身邊,低着頭說了句:“陳大哥,今天的事,算是我們不對。您大人有大量,饒過我們家一回吧。趕明兒,我再送些桃子過去,給您的孩子嘗嘗。”

  陳大樂鼻子里哼了一聲,雙手往後面一背,理也沒理低聲下氣的母親,徑直走了出去。那幫村民們也跟在他的後面,幾個人往外走,另幾個拍着父親的肩膀,“老徐,這事就這樣吧。今天要不是我們幫你說話,老陳能這樣就算了?砍樹還只是小事呢。”

  村民們先後走了,父親老徐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的眼裡,分明有了淚光。徐定再也忍不住了,衝進廚房就拿出了一把明晃晃的菜刀,正要追出去。母親一把拉住了他,驚惶地問道:“徐定,你這是要幹什麼?”

  “他狗日的欺負我們家,今天我要和他家拼了。”徐定眼裡冒着凶光,惡狠狠地說道。

  “不能啊,”母親突然哭出聲來,“我們受他的欺負,全村哪一戶人家不聽他的。你打能打得過人家?他家的二兒子長得像鐵塔,你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兒啊,淚往眼外流,苦往心裡記。你要是有恨氣,你就好好地念書,將來就不會有人欺負咱家了。”

  徐定不肯聽,一直在旁邊沒說話的父親突然走過來,劈手奪過了徐定手裡的菜刀,淡淡地說道:“小定,你拿刀出去,還不等走到他家,你就會被抓起來。他家老大是鄉長,鄉長,你懂嗎?他能讓派出所把你關進監獄。”說著,父母對視了一眼,兩人臉上都寫滿了驚懼。

  徐定獃獃地站了半天,扭頭衝進了房裡,他捋起衣袖,拿出削筆用的小刀,在裸露的胳膊上劃了一刀,血剎那間就流了出來,徐定卻一點兒也不覺得痛,今天的事,就像是被刀記在了自己的胳膊上,心裡。

  晚飯的時候,母親站在桌邊開導着徐定,要好好讀書,讀書才能讓人出頭。以後就不怕被人欺負,連家人走到哪裡,也會處處得到笑臉,處處得到奉承和逢迎。徐定默默地聽着,他第一次沒有感覺母親說話 唆和絮叨。

  從這一天起,徐定像是變了個人,他開始起早貪黑地讀書。兩個月後,他背着書包,趕到了縣城去參加中考。儘管這些天來他拚命用功,可以前的基礎實在太差了,徐定坐在考場里,盯着監考教師的一舉一動,趁他們一個不注意,翻開了隨身攜帶的課本。

  這一次中考,徐定竟破天荒地考取了中專。徐定父母那個高興啊,他們排開桌子請客,村子里的人們都來慶賀喝喜酒,連陳大樂也來了。

  陳大樂喝到半醉的時候,笑眯眯地走到徐定的身邊,拍了拍徐定的肩膀道:“小子,不錯嘛。替你家父母爭了光 。不過,我聽人說,你是偷看才考上的,對不?”

  陳大樂說話時,嗓門很大,引得幾桌人都向徐定看來,徐定頭子里嗡得一聲,一股熱血沖了上來,不過,他很快鎮定下來,微微笑了笑,答道:“陳伯伯說笑話呢!”

  陳大樂看到徐定沒什麼反應,也很詫異,像往常一樣,他把手背到了後面,大搖大擺地踱出了徐家。

  晚上,徐定關上房門,又一次拿出刀來,在自己的胳膊上劃了一刀。上一刀,是恥辱,這一刀,是羞辱。他都能記得,完全地記在心裡。

  三年中專學業很快完成了。徐定回到了老家所在的鄉鎮政府工作。現在這裡已被划進了城區,成了街道辦事處。原來的鄉長陳光明,也就是陳大樂的兒子,成了街道辦事處主任。

  陳光明認識徐定,顯然也清楚自己家和徐家的種種齷齪。所以,他分配工作時,讓徐定從事統計報表,不敢委以重任。

  徐定呢,則爽快地接受了,他不但能按陳光明的心思做報表,沒事回家時,還能帶些禮品看望陳大樂。這讓陳大樂連連誇讚徐定懂事。

  三個月後,徐定在一個晚上敲開了陳光明家的門,他親熱地稱陳光明叫叔叔,隨便說了幾句工作上的事,就將一個信封放在了陳光明家的桌上。“叔,我剛上班,還不懂什麼,工資我也怕亂花了,讓叔管着。”說著,徐定就逃也似地離開了。

  陳光明數了數信封里的錢,徐定三個月的工資全在裡面,這讓陳光明瞪大了眼睛,沒想到老徐家的兒子還真是盞明燈,不撥就會亮。

  城市正處於向南開發之中,陳光明管轄的區域整個兒一個工地。也就是說,這裡的油水是極其豐厚的。徐定送錢來后不久,上級準備在街道辦提拔一個副主任,要求是大專學歷以上,年齡在35歲以下。

  陳光明立即想到了徐定,這小子很聰明,會做人,就是學歷不夠,要想提拔他,還是行不通的。正巧在這個時候,徐定拿着一個本科學歷向陳光明彙報,“叔,現在我拿到了自學考試的本科學歷了,您看,能不能再報送到組織部,給我多加點工資?”

  陳光明笑着點點頭,說道:“你小子就記得加工資,當幹部,就要知識化,年輕化。一個學歷派的用場,豈止是加工資啊?”

  組織部來考核時,陳光明有意地將徐定推了上去。考核組顯然有個領導也認識徐定,連連點頭說:“這個年輕人不錯,不錯。”上級和地方上的意見一致,徐定擔任街道辦副主任的事很快就定了下來。

  陳光明對這事卻有了些芥蒂。徐定看起來不僅在自己身上花了功夫,在上級領導那裡,也沒少使好處。這個人,的確有些不簡單。他決定,把分管口最肥的一塊城建交給了徐定。要是這小子野心大,心眼兒黑,很快就能被自己整下去。要知道,那些建築老闆,自己可是一個個門兒熟。

  然而,心眼兒黑倒是被陳光明看準了。野心大倒是沒有表露出來,每件工程的招投標,徐定還是把陳光明推在前台。好處自然就是陳光明的。那些包工頭告訴陳光明,說徐主任曾經告訴他們,凡事都找您。

  陳光明樂了,他叮囑那些老闆,好處也得給徐副主任留一份。建築老闆紛紛點頭,說肯定的肯定的,他們也向徐副主任表示過心意了。

  就在陳光明大着膽子大撈特撈之際,檢察院找上門來了。他們掌握的證據確鑿,根本容不得陳光明抵賴。陳光明知道,這一回是躲不過去了,只得認栽。

  陳光明出事之後,徐定繼任街道辦事處主任。他就任之後的當天晚上,袒露出自己的胳膊,那裡,兩道傷疤還清晰可見。這些年來的辛苦沒有白費,該是他出氣的時候了。是他,舉報了陳光明,那些與陳光明有染的老闆,也被逮捕了。只有他,將每一筆賄賂款全交到了上級紀委。除去了眼中釘肉中刺,在這個地盤,還有誰能再欺負他和他的家人呢?父親已經去世,是見不到自己家風光的時候了。還有母親呢,他要多掙些錢,讓自己的母親過上好日子,要讓村裡人,不,全街道人的見到母親,都得躬身打招呼。

  徐定出事,是半年後。舉報他的,是他的駕駛員小丁。因為小丁的妻子長得很漂亮,被徐定也謀到了他的手裡。徐定很忙,他送回去給自己母親藏在家裡的錢,有很多都是小丁經手的。那些錢,遠遠超過了徐定的收入。所以,一經舉報,立即就查實了。

  徐定被判了重刑,在服刑的時候,他看到了已經很久沒有見到的母親,老人家眼睛很差,在接見室里,老人家摸了半天才摸到了徐定的臉,然後,老人家的手又顫顫地摸到了兒子的胳膊,一行淚順着老人的面頰就流了下來。

  “兒啊,你關着門用刀割手臂,娘早就知道了。第一刀,你是在咱們家桃樹被陳家砍了之後划的,娘當時也沒勸你,知道你發了恨,想有出息,那一刀,劃得好;第二刀,是陳家說你考上學校是偷看得來的,娘想勸你,做人要誠實,可是,你當時在興頭上。娘不忍心。後來,你越走越遠,越來越忙,忙到娘想和你正經說句話的時間都沒有了。”老人絮絮叨叨地說著,徐定一點兒也聽不見去。

  然而,老人說到徐定以前經歷的苦難,忽然說道:“娘說過,淚往眼外流,苦在心頭記。可你知道不?苦難是碗酒,是碗烈酒,喝好了能壯膽,能提神。可,你這是喝多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