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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圓之夜穿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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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市重點工程之一的四號高架公路從西陳村對穿而過,相關部門對需要拆遷的村民,差不多已經安置完畢;唯獨有一個釘子戶,讓大家傷透了腦筋。

  這個釘子戶是位年過八旬的老婆婆,名叫陳阿秀,據說她終生未嫁,所以村裡人都叫她秀姑婆。老人除了耳朵有點背,身子骨還很硬朗。她的四間平房,剛好處於公路的正中央,非拆不可。可不管工作人員上門如何做工作,秀姑婆翻來覆去只有一句話:“要是我搬了家,強生哥會找不到我的。”死活不肯搬。

  公路建設部門無奈之下,只得把重任交給田芯。要田芯不管用什麼方法,都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做通秀姑婆的思想工作,讓她儘快搬移。因為工程已經全面啟動,進展神速。

  田芯是剛分配下來的大學生,還在試用期,懂禮貌、會說話、善解人意。公司領導也表了態,只要她能把這件事給圓滿解決,那她也就等於通過了公司的最後考核,被正式聘用。田芯欣然接受。

  秀姑婆十分喜歡田芯,一定要她住到自己家裡。田芯心想:只有先和她親近了,才能說動她,就答應下來。秀姑婆拉着她的手,問:“孩子啊,你在城裡有沒有見過強生?如果你見到他,就告訴他,我已經等了他63年了,他也該回來了。”說到這裡,布滿皺紋的老臉上,綻放出異樣的光彩。田芯暗想:要做通秀姑婆的思想工作,就必須先解開她的心結。看樣子,“強生”應該是她年輕時的情人。

  田芯跑了大半天,才從村裡的幾位老人那裡打聽到一些情況。和那些老掉牙的愛情故事一樣,陳阿秀是本地一位地主的女兒,在她十七八歲時,喜歡上了家裡一名叫強生的長工,兩人私訂終生。但陳阿秀的父親,也就是陳地主堅決不同意,硬是拆散了他們,後來不知怎麼著強生就不見了。陳阿秀性子倔強,終生未嫁,一直在等着強生出現。解放后,她家的大宅院被拆了,她就在她家的老地基上蓋了兩間茅草屋,依然守在那裡不肯走,後來當地政府幫她把草屋翻建成現在的四間瓦房。

  回到秀姑婆家時,天已經全黑了,十五的圓月,早已悄悄地爬上了樹梢。她見秀姑婆已經回房,就不去打擾她,反正明天再聊也不遲。

  田芯躺在床上,想着秀姑婆的事。她為了心愛的男人,苦守一輩子,這份痴情足以感動天地。可強生為什麼沒有再來見秀姑婆呢?是他變心了,還是發生了什麼意外……突然,她聽到秀姑婆的房中傳來說話聲,是秀姑婆的聲音。

  耳朵不好的人,自己聽不清,以為別人也聽不清楚,說話時總是特別大聲。她們兩人的房間隔着一堵牆,但秀姑婆說話的聲音很響,傳到了田芯的房中。田芯十分驚訝,這麼晚了,還會有誰來找她聊天呢?又有什麼要緊的事,非得趕在今晚說?心中充滿了好奇,悄悄地下床,掩到秀姑婆的房門外。

  秀姑婆的房中還亮着燈,只聽她說:“強生哥,你來了啊,我一直在等你。為了湊足那一百個銀元,真是辛苦你了,你這就帶我走吧。以後,讓我來好好伺候你……”

  田芯又驚又奇又喜,世上的事怎麼會這麼巧?秀姑婆等了63年的情郎會在今晚出現!她心中的石頭也就落了地,既然強生已經回家,那秀姑婆也該答應拆遷了吧?強生沒說話,倒是秀姑婆又說上了:“那晚我聽小翠說,你已經湊足了一百個銀元,來向我爹求婚,我爹也答應了,讓你連夜把我娶走。我真的很開心……”強生依然沒出聲。

  田芯的好奇心越來越強烈,讓秀姑婆苦等了六十多年的男人,不管當年多麼的出色,想必現在也已是風燭殘年……透過門縫向內一看,腦中“嗡”的一聲,頓時毛髮倒豎,差點暈倒。

  秀姑婆的房中擺着一張雕花大床,床沿上端坐着一位身穿紅嫁衣,頭上罩着紅蓋頭的新娘子……

  這時,秀姑婆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強生哥,你說過,月圓之夜,你就會來娶我。我天天等、月月盼,每到月半,我就這麼滿心期盼地等着你來娶我……”這聲音分明是從床上的新娘口中傳出來的,難道這位穿着紅嫁衣的新娘就是秀姑婆?同時,田芯又驚恐地發現,房中除了坐在床上的新娘,並沒有第二個人存在,哪裡有什麼“強生哥”?難道秀姑婆是在和……田芯的腦海中突然冒出“鬼”這個字眼,立刻把她自己嚇得雙腿一軟,吭也沒吭一下,就暈倒在地上。

  田芯再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的早上,秀姑婆正拿着一碗涼水往她臉上灑。田芯從地上跳起來,滿眼驚恐地看着秀姑婆。秀姑婆笑着說:“孩子啊,你怎麼睡在我的房門外?”田芯想到昨晚的事,再也不敢多留,說聲:“秀姑婆,公司有事,我得回去了,再見。”拿了自己的行李,沒命似的逃出了秀姑婆的家。

  到了村口,看到高架公路的路基修築已經到了村口,估計明天就會延伸到秀姑婆的家門前。田芯心中着急起來,公司交代給自己的任務沒有完成,勢必會影響到工程的進度;同時,公司對自己的最後考核就無法過關。現在全球爆發金融危機,許多公司都在裁員,找份工作是多麼的不容易,自己這麼輕易放棄真是可惜。又一想:我堂堂大學生,居然相信鬼怪,也太丟人了。

  鼓起勇氣,再次回到秀姑婆的家中,開門見山地詢問昨晚“新娘子”的事。秀姑婆苦澀地一笑,從房中拿出一件民國時新娘穿的紅嫁衣,說:“原來是紅嫁衣把你給嚇着了。這件嫁衣是我親手縫製的,一直想等到出嫁那天才穿,我要成為世上最美的新娘,唉……這幾十年來,每到月圓之夜,我都會穿上新嫁衣,等着強生哥出現……”當年,陳地主見無法拆散陳阿秀和強生這對有情人,就對強生說,只要他能用一百個銀元作聘禮,他就認下這門親事。強生滿口答應,要陳阿秀耐心等他,他一定會在某一個月圓之夜來迎娶她過門。然後出門做了三年苦力,終於湊足了一百個銀元,果然在一個月圓之夜,來到陳家下聘。丫環小翠得知消息后,馬上趕到後院告訴陳阿秀。陳阿秀心花怒放,穿上紅嫁衣,等着強生來娶,哪知道等到天亮,也沒有見到他的身影……

  田芯問:“會不會是那天晚上,小翠看花眼了?”秀姑婆搖頭說:“第二天我問過我爹,他也承認強生來過,說強生怕我嬌生慣養,以後跟他一起吃不得苦,所以又走了。但我知道,那是我爹在騙我,就算強生哥真的不要我了,也會當面向我說清的。”田芯猶豫了一下,終於說:“也許強生在外遭遇意外,已經不在人世了呢?”秀姑婆說:“那年他出門掙那一百塊銀元時,我送他一枚漢白玉戒指,當作定情之物。他說過,就算有一天他回不來了,這枚戒指也一定會回來向我報個信。”秀姑婆深信強生還會再出現,不變的信念,支撐着她獨自走過六十多年的寂寞人生。她日夜期盼着心上人的出現,就連兩人見面時的對白,她都精心設計,反覆練習。昨晚田芯聽到她一個人在房中說話,其實是她在跟背台詞一樣,把見到強生時要說的話,再練習一遍。

  弄清了事情的真相,田芯終於鬆了口氣,可不管她怎麼勸說,秀姑婆就是認定強生還會再回來,說什麼也不肯搬走。

  時間很快又過去了一天,工程終於延伸到了秀姑婆家的門前。隆隆的機車聲讓田芯心煩意亂,她已經無計可施,在這麼一位飽經風霜,又為情所困了一輩子的老人面前,她甚至連說句怨言的資格都沒有,只得背起行囊,決定主動向公司辭職……

  就在這時,施工現場突然發生一陣騷動,有人高喊:“挖到寶貝啦!發財啦!”工人們丟下手頭的工作圍了上去,村民們得到消息后,也紛紛趕過來,田芯好奇地跟過去看熱鬧。

  原來工程隊在施工時,發現工地上有一處地基比較鬆軟,想把浮土挖上來后再填入混凝土,哪知道越挖越深,竟然是一眼被填平的水井。在快挖到井底時,挖上來的淤泥中竟然出現了幾枚銀元,擦乾淨后,依然銀光鋥亮,是民國時期的雙龍銀元。繼續往下挖,還不斷有銀元被挖上來。有村民說,這個地方以前是秀姑婆家的老地基,她爹是地主,富甲一方。這些銀元說不定是他當年怕被抄家抄去,藏在井中的。有人想請秀姑婆出來認領,但她理也不理,財物對她來說只是天邊的浮雲。

  突然,人群中有人發出了驚叫聲。挖土機挖上來的這一鏟淤泥中,竟然露出幾根白骨。有人拎了桶清水,把淤泥沖洗一下,一具完整的人體骷骨呈現在眾人面前。大家面面相覷,一時不知該怎麼處理。這時,有位工作人員無奈地說著:“一百枚銀元,外加一具白骨,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田芯渾身一顫,猛然想起強生的那一百個銀元,連忙跑去向秀姑婆報信。

  秀姑婆在田芯的攙扶下顫巍巍地來到白骨前,可這麼一具白骨又能看出什麼呢?秀姑婆對田芯說:“孩子啊,你幫我看一下,他的左手中指上有沒有戴着什麼?”白骨的左手緊緊地握成一團,彷彿臨死前還捨不得丟下什麼似的。田芯可不敢去碰白骨,一位工人幫忙撬開指骨。在中指的白骨上,套着一枚漢白玉戒指,要不是他死前緊握着手,這枚玉戒早已經脫落。

  秀姑婆這時變得出奇的平靜,又說:“孩子啊,你再幫我看一下,玉戒上是不是刻着一個小小的‘秀’字?”用清水把玉戒洗凈后,戒面上果然露出一個細小的“秀”字。田芯心頭的震撼可想而知,秀姑婆等了半個多世紀的情人,原來早已被深埋在井底,而且離秀姑婆的住處也就幾步之遙。真是咫尺天涯,情隔陰陽。已經沒人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也許是陳地主始終無法認同這門親事,在強生捧着那一百個銀元上門來迎娶陳阿秀時,陳地主趁他沒留意,將他連同那一百個銀元推入井中……

  秀姑婆蹲下身,看着那具白骨,柔情地說:“強生哥,我真是傻,原來你一直都陪在我身邊,我卻不知道……”

  三天後,西陳村像過節一樣地熱鬧,村裡人自發為強生重新舉行喪禮,同時也為他和秀姑婆舉行遲來的婚禮。

  秀姑婆穿上她珍藏了六十多年的紅嫁衣,手中抱着強生的骨罈,緩步走出家門。雖然她青春早逝,美麗不在。但在這一剎那,田芯依然覺得她是這世上最美的新娘,尤其是她眼中流露出來的幸福,足已羨煞天下有情人!

  四號高駕公路也就在這一天,穿越西陳村,伸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