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大二的時候,我應聘去一家“晶木”練歌房做服務生。我因為氣質和談吐俱佳順利過關,簽下了合同。但讓人意想不到的是,我上崗第二天,就遇到了麻煩。
一個老男人進了我負責的包房,規規矩矩唱了幾首后,請我為他伴唱。我們一起唱了十來分鐘,我因為有事,準備離開。想不到老男人見我要出門,突然一把抱住我。我怒火中燒,甩手給了他一個耳光。他追出門,衝著我破口大罵。這時,一個又黑又瘦的男人過來,沖領班張瑩打個手勢。張瑩問我發生了什麼事,我氣憤地說老男人是色狼。這時,負責保安的阿彪走過來,架起老男人就走。
第一個月,我拿了1000塊錢的薪水,加上小費,有1300塊。這讓我無比開心。當晚,有個衣冠楚楚的客人請我喝酒,我破了例,喝了兩杯。可兩杯酒過去,我就失去了知覺。當我醒來時,發現自己倒在沙發上,衣服凌亂,而地上趴着那個客人,死豬一般。阿彪說客人在我的酒里加了迷幻藥,欲行不軌,幸虧經理叫人查房查到這兒,才救了我。
我對經理充滿感激,而當我知道那個又黑又瘦的男人就是經理時,又有點兒吃驚。他叫朱天華,一點兒都不像經理,理着平頭,穿得簡單樸素,進進出出都是悄無聲息。甚至,他還不如阿彪看上去氣派。他身上唯一特殊的地方要算眼睛,他的眼睛看上去像豹子一般,凌厲而有殺氣。那是一雙不能與之對視的眼睛,卻也是一雙有着特殊魔力的眼睛。
我千方百計向張瑩打聽朱天華的底細。張瑩告訴我他是個怪人,三十多歲了,沒結婚,沒有女朋友,在這歌廳的年收入過百萬,可他住着兩室的小房子,沒車,吃飯經常去路邊的小吃攤。而且,有時候他行蹤詭秘。有人私底下說他可能吸毒或者賭博,要不那麼多錢去了哪兒?
我暗暗留意朱天華,發現他從來都不笑,嚴肅的神色有幾分凝重。難道他有心事?平時,朱天華每晚都在練歌房,雖不在明處,卻處處都有他的眼睛。這是個膽大而又心細的男人,謎一樣的男人。
時間一天天過去,不知從哪天起,看到他,我總有一種異樣的感覺。我尋找各種理由接近他,而且漸漸萌生一個瘋狂的念頭,想做他的女朋友。但令人失望的是,不論我做什麼,他似乎都無動於衷。
轉眼,我在晶木三個月了。晚上十點鐘,我收拾好東西正要回校,突然看到門口兩個鬼鬼祟祟的人在竊竊私語。我走出門,正要伸手攔車,突然,遠處有三輛麵包車急駛而來,車是黑色的,車牌被紙板擋住。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嚨口,幾乎是在一瞬間,我轉身從側巷進了大廳的後門,我語無倫次地對張瑩說有人來鬧事,趕緊去找經理。就在這時,朱天華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過來,已經站到我的身後。
十幾個拿砍刀的人衝進來,上來就先砸桌子。大廳里一片混亂,人們尖叫着,爭相外逃。我回過頭,緊張地看着朱天華。奇怪的是,他一動不動,反而拿出一根煙慢悠悠地吸着。
很快,大廳里的人逃光了。四處都是踢倒的桌椅板凳。朱天華緩緩地走到他們跟前,帶頭鬧事的一個麻臉手裡晃着刀對朱天華說:“你敬酒不吃吃罰酒,別怪我們無禮。”
朱天華冷冷地看他一眼,一句話不說。突然,他扔掉煙,飛起一腳,麻臉像上演空中飛人一般,被踢出幾米遠,撞到對面的牆,落到地上。麻臉抽搐幾下,不動了。幾個歹徒揮着砍刀一起衝上來,朱天華旋風一般,幾個掃堂腿,歹徒應聲落地。剩下的幾個人,面面相覷,再無人敢上前。
那天晚上,我很晚才回去。一直到凌晨,大廳才算收拾利落。朱天華帶我們去酒店消夜,雖然經過了血腥的一戰,但奇怪的是,大家興緻都很高。往回走,已經是凌晨三點。朱天華攔車送我回學校,就在我即將上車的剎那,突然衝過來兩個人,對着我和朱天華就砍。朱天華用身體擋住我,一把將我塞進車裡,出租車箭一般急駛而去。我回過頭,看到朱天華和兩個歹徒糾纏在一起,很明顯,他受了傷,否則那兩個人根本不會是他的對手。我尖叫着讓司機停車,可司機似乎嚇壞了,只顧一路狂奔。
朱天華被砍了七刀。我到醫院看他,忍不住流下淚來。是我連累了他,全都是因為我。朱天華伸出手,擦掉我臉上的淚說:“這件事和你無關。是有人嫌我們太紅火,眼紅了。我早料到會有這麼一天。”我看着他,抑制不住衝動,一下子撲進他的懷裡。
我聽到了朱天華的心跳聲,也聽到他喃喃地說不要這樣,接着,他輕輕地卻是用力地推開我。我盯着他的眼睛,他的眼裡,目光正變得溫和,水一般,卻越來越冷。
朱天華出院后,我才從張瑩那裡知道了詳情。那天來搗亂的是市公安局局長的小舅子,他開了家貴賓練歌房,生意卻遠不如晶木,所以才尋釁滋事。這件事,朱天華最後還是擺平了,具體是怎麼做的,卻沒有人知道。
時間過得很快,一晃我在晶木做了一年。這一年,我一直鍥而不捨地想接近朱天華,但我發現,我離他越近,他就離我越遠。讀大三時,我得去外地實習,不得不辭職。
當我進到朱天華的辦公室,看到他正對着牆發獃。我把一隻小瓷豬放到他的桌上,他屬豬,這是我送他的禮物。朱天華看着小豬,嘴角一抿,突然笑了起來。這是我第一次見他笑,他笑的樣子溫柔極了,那一瞬間,我心裡突然湧起一股柔情。半晌,我對他說了辭職的事,朱天華看着我,不動聲色,但我明顯感覺到他眼裡像有火苗一閃,瞬間熄滅了。他從抽屜里拿出一個信封,說獎勵我兩個月工資,並說到了實習的地方,來個電話。
我拿過信封,站起身。朱天華也站了起來,我知道,我喜歡的這個男人,我們之間將什麼都不會發生。他說社會很複雜,凡事都要多留心,我抬起頭,眼睛卻有些模糊。
我去了另一個城市,半年後才回校。
回校交了實習報告后,我第一件事就是去晶木。可當我來到晶木的門前,大吃一驚。這裡已經改頭換面,成了一家酒店。當我問到朱天華時,服務員說不認識這個人,這裡的老闆姓張。
我愣了半晌,打電話給張瑩。她現在在一傢俱樂部做部門經理,聽到我回來的消息,她約我晚上喝咖啡。
見到張瑩,我迫不及待地問晶木怎麼了?那麼紅火的練歌房,怎麼才短短半年就易主?張瑩嘆了口氣,說你走後兩個月,晶木就出事了。朱天華也死了。
朱天華死了?我獃獃地看着張瑩,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張瑩看着我,說如果有人說朱天華是毒販子,是殺人犯,是十惡不赦的惡棍,你信嗎?
我獃獃地,一動不動,不知道張瑩在說什麼。張瑩端起咖啡杯,說事實就是這樣。朱天華是個在逃的殺人犯,在他的辦公室,搜出了三千克毒品,他賣毒品,已經有兩三年了。
我的手不自覺地哆嗦起來。張瑩說貴賓練歌房的人自恃有後台,又來鬧事,這次他們雇的黑幫,帶了槍來。朱天華為了掩護一個叫麥小婭的服務生,中了子彈,當場死亡。
那天,我不知道自己怎麼回的學校。對朱天華的死,我心裡充滿了悲哀,但無論如何,我的心裡,還殘存着對他的愛。當愛情進入心靈的世界時,英雄和惡棍在同一架天平上。
時光荏苒。畢業后,我在另一個城市落腳,做一家生活雜誌的編輯。一天,我無意中拆開一封快遞特稿,從裡面掉出一張照片。我拿起來一看,竟然是朱天華,而撰寫此稿的人,是麥小婭。
我打電話給麥小婭,讓她馬上趕到我這裡,我想和她談談。麥小婭現在是自由撰稿人,朱天華的稿子,她寫了半年。指着背包里半尺厚的資料,她對我說:“這是我一點點搜集來的,我寫的每一個字都準確無誤。他是為我而死的,我有責任讓人們認識一個真正的朱天華。”
看着麥小婭堅定的眼神,我突然感到慚愧。朱天華為我擋過刀,我曾經愛過他,但是,他死後,我卻從未想過要為他做些什麼。從麥小婭斷斷續續的訴說中,我真正地了解了朱天華的全部。
朱天華原名李天華,曾在西北某部隊服役,是特種兵。在一次實戰演習中,因為失誤,他射殺了一名戰友。他不能在部隊待下去,只好複員。就在回家的途中,他經過一片小樹林,聽到有人喊救命。他走過去,發現一個酒氣熏天的男人正欲污辱一個女孩。他三拳兩腳將男人放倒,女孩起身奪路而逃。朱天華將男人扭送到派出所,可令他萬萬沒想到的是,那男人是鎮長。鎮長當即被釋放,回家后卻突發心臟病死亡。鎮長的家人污告是朱天華打死了他,而那個被救的女孩不知所蹤。朱天華無可奈何,幸好一個好心民警裝作打盹,將其放走。他連家都沒回,就直接來到了南方。
依靠戰友的接濟,他開了晶木練歌房。一直覬覦晶木的貴賓練歌房老闆早想擠走朱天華,為了達到目的,他們買通了阿彪。兩年後,阿彪因為獲罪入獄,麥小婭採訪到他,他親口承認,是他在朱天華辦公室放置了毒品,而毒品,是貴賓練哥房老闆給他的。
朱天華經營晶木五年,賺到了幾百萬的利潤。在他死後,清理他的遺物時,發現除了一套小房子,他只有幾萬元存款。而在他的保險柜里,有數十張捐款收據和郵局匯款清單。他的錢,除了每個月匯給死去戰友的父母,其餘全部寄到了西北貧困山區,寄到了他所在部隊的駐地。
麥小婭還說了什麼,我不記得了。送走她之後,我一直精神恍惚,似乎在一種失重的狀態。我翻箱倒櫃,找出那箇舊信封,那是朱天華給我存放三千塊工資的信封。我似乎又看到了他嘴角的笑,剎那的溫柔,令人心動。我把信封放在胸口,淚水一滴滴落下來,慢慢濡濕了紙。半晌,我擦去眼淚,拂一下信封,突然看到上面印着字跡。我呆愣片刻,找到剪刀剪開信封,背面,竟然有一封短信:
平平:
我猜你可能永遠都不會看到這封信。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明白你的心思,你是個好女孩,你一定會幸福地生活,而我卻不能給你幸福。我沒有資格去愛,沒有資格接受一份感情,因為,我不能告訴你我是誰。
謝謝你。你在的這些日子讓我感受到了快樂,真心地感謝你。
朱天華
看完短信,剎那間,我淚流滿面。
別問我是誰 標籤:今天我是升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