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家都市報做編輯,編情感版,每周兩個版面。為了豐富稿源,報社開闢了傾訴熱線。
這天我接到一個女子的電話,她的聲音很有穿透力:“你好,我找黑雪。”我說我就是。她笑了笑說:“果然和我猜的一樣,你的聲音是渾厚的!你編的版面我經常看,我想把我的故事告訴你!”我說:“謝謝你的支持和信任,請說吧。”我聽見電話那頭“嚓”一聲,是打火機的聲音,她一定是點燃了一支煙,然後才緩緩地說:“我搭41路車上班,我總是遇上他,一個總是微微笑,頭微微往上揚,襯衣潔白得耀眼的男人,我很喜歡他颳得鐵青的下巴……”我靜靜地等着她的下文,誰知她卻不說了,好像沉浸在回憶里。我說:“你就這樣天天望着他嗎?沒給他留個電話嗎?”她哦了一聲說:“不,我不想破壞這種感覺,偷偷瞧瞧他就滿足了。”我問:“難道你們之間就沒有細節了嗎?哪怕是小插曲?”她笑嘻嘻地說:“編輯大人,生活哪來那麼多細節?”說完,她把電話掛了。這是個奇特的女子,我想。如果我搭41路車,豈不是能遇上她?這個念頭嚇了我一跳。
第二天,我穿過三條街,來到一個41路車經過的站,忐忑不安地等待41路車的到來。41路車終於姍姍來遲,我迫不及待地登上車,放眼一掃,車上乘客不少,但多是中年婦女、老人、學生,年輕的職業女性一個也沒有,我心裡說不出的失落。
回到報社,我心不在焉地看着稿子。突然電話鈴驟然響起,嚇我一跳,是她打來的:“對不起,我今天病了……”我按住內心的激動,平靜地說:“哦,那要注意休息了。”她沉默了一會兒,輕輕地說:“我給你放一首《心要讓你聽見》。”話筒傳出邰正宵的歌聲:緣分讓你我擦肩,沒開口卻有感覺……我默默地想,她的心要讓誰聽見呢?我決定要見她一面,但不想讓她知道我。
於是,我又穿過三條街,登上41路車,再次在車裡搜索。這次有了年輕的職業女性,但我肯定不是她,因為她們沒那種味道。我的目光逐漸黯淡下去,突然我眼前一亮,發現一個女孩伏在前面的椅把上,看不清臉。她穿了一身黑,一襲黑色長裙,一條黑披肩,一個黑色掛包……我想這應該是她了,她一定是累了,而且很憔悴。
她突然抬起頭來,而且第一眼就望向我,微微地笑了笑。她是那種不太漂亮,但絕對精緻的女孩,越看越耐看。我也微微笑了笑,我有個想法,下一站有個環境幽雅的茶店,我在那裡下車,如果她也下車,那我就請她喝杯茶。到站,我下了車,徑自走進那間茶店,選了一個靠窗的地方坐下。“先生,我能坐這裡嗎?”是她!她竟然懂了我的心思。我靜靜地望着她,她莞爾一笑,問:“怎麼?相見不如不見嗎?”我驚訝:“你怎麼判斷是我?”她還是笑,說:“正如你判斷我一樣啊,憑感覺啊,而且你下車前,眼角不經意掃了一下這家茶店哩。”我站起來為她拉開椅子,問:“怎不見你說的那個男人?”她笑着不語,拿出小鏡子,伸到我眼前。鏡子里的我,微微笑着,頭微微往上揚着,穿一件雪白的襯衣。我吃驚地望着她,說:“你猜得這麼准?”她很自信地點了點頭,說:“讓我們喝杯茶吧,我不能一天沒有茶。”
她叫安虹,那晚,我帶她回到我的宿舍。她做了一桌清爽的飯菜,讓我吃得連稱讚都忘了,只一個勁往口裡塞菜。安虹給我泡了一壺茶,我美滋滋地喝着,想,女人就是一杯茶,當你找到屬於你的那杯茶,那就回味無窮了。安虹說:“今晚我不走了。”
筠二 筠
我和安虹像兩隻快樂的小鳥,在我的宿舍里經營屬於我們的簡單快樂。
安虹問我:“你不想知道我的過去嗎?”我說:“我只想擁有你現在和未來。”她沒多說,但一絲不安的神色在她晶瑩的眼裡閃過。
這天,我下班回來,看見了一輛奔馳停在樓下。我住的這片地方,很少會出現這麼豪華的小車。我覺得有點不對勁,馬上衝上樓,三個西裝筆挺的男人帶着安虹正往外走。我攔住他們,厲聲說:“你們想做什麼?”一個男的對我說:“安虹小姐是我們公司的會計,我們老闆有點賬面上的事請她回去核對一下。”安虹對我搖了搖頭,說:“不用擔心我,我去去就回。”我發現安虹躲閃的眼神,馬上一把推開擋在我面前的男人,但他反應很快,一招擒拿,就把我雙手反剪扭住,痛得我差點流出淚來。我想喊救命,但口被一隻大手死死捂住,頭上中了重重一擊,暈了過去。
等我醒來,我發現自己躺在客廳的地板上。我馬上衝下樓去,但奔馳不見了,安虹不見了!我馬上拿出手機報警,警察問我:“安虹在哪裡工作?”我一下子被問住了,我還真沒問過她在哪裡工作呢。我衝著話筒大喊:“你們快點出動去找她,否則她就危險了!”我滿大街跑,後來腦子清醒一點,就搭41路車,沿路看看有什麼大公司。公司太多了,大公司也很多,我進去問,接待人員都搖搖頭說沒有這個人。我在報紙上刊登尋人啟事,不時打電話去警察局詢問,他們每次都告訴我還沒找到,有線索再跟我聯繫。
筠三 筠
我記得安虹說過她不能一天沒有茶,於是我辭職了,在人氣最旺的地方開了間茶店,叫安虹茶館。我想,也許來喝茶的人會給我帶來關於安虹的消息。但是一直都沒有。
每天,我都靜靜地坐在四號桌子旁,注視進進出出的女孩。安虹說過“四”是她的幸運數字,所以連去喝茶都要挑四號桌,如果四號桌有人,那她寧願回家。坐着無聊,我只好一根接一根抽煙,把自己埋在繚繞的煙霧中,時光就在煙霧中一點一滴流逝,日子就像抽煙,雖然無味,但有癮。
有客人問我幹嗎老霸佔着四號桌子。我說四號桌子是一個釣魚台,我在釣美人魚。客人哈哈大笑說我是現代版的守株待兔。我搖搖頭說你不懂。
日子一久,客人委婉地告訴我泡的茶夾着一股說不上來的味道。其實我知道我泡的茶有點酸,像沒熟透的葡萄的味道。我嘗了一口說:那是懷念的味道。於是,很多客人都知道我在尋找一個叫安虹的女孩,有熱心腸人說可以幫我刊登尋人啟事。我說這家茶館就是一個尋人啟事,因為它的名字叫安虹茶館。接着又有人勸我:也許她早就不喝茶了,也許她不在這座城市了。但我堅信安虹就在這座城市的某個角落,總有一天她會尋到這裡來的,因為她的鼻子對茶是很靈敏的。該來的總會來的,我願意等。
時光流逝,我的茶館已經有很多人知道了,每天夜幕一降臨,門口就停滿了各種款式的車,我還是穿着那件夾克,還是坐在四號桌子旁,喝着一杯泡得很淡的茶,以便她來的時候能一眼認出我來。
又過了許多個月,有一個女孩過來了,問我有沒有老坐在十號桌子旁的人。我說我倒是老坐四號桌旁。她猶豫了一下自言自語說:“她叫我注意十號桌的啊,難道我聽錯了,是四號?”我問她注意十號桌多久了。她說有一兩年了。我心中一動,問她那個叫你注意十號桌的人交代了你什麼話。她說:“她叫我告訴等在桌旁的人,你是她的那杯茶,但她無法喝茶了。”我不甘心,問:“怎麼可能,她怎麼會不再喝茶呢?”那個女孩聳聳肩膀說:“她就這樣說的!”我一把抓住女孩大聲說:“告訴我,她人在哪裡?”女孩一點也不吃驚,她說:“一個人要是想故意躲着一個人,那是怎麼都找不到的,天大地大上哪找去啊!”這話像一把尖刀一下子扎進我的心裡,這麼多年原來她一直在躲着我,也許她怕了,怕連累我。我心中積蓄的希望一下子崩潰了。我無語,一口喝完那杯放在四號桌上的茶,一股酸溜溜的味道直衝上來,那是變了味的懷念味道。我對滿場的客人說:“大家喝吧,我請客,也許明天就喝不到了。”客人吃驚地看着我,他們肯定以為我瘋了。
第二天,安虹茶館的大門被一把很大的鎖鎖上了。
安虹不來找我,我要去找她。
你是我的那杯茶 標籤:我的中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