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裡,櫻花又開了,宏站在樹下,張開雙手,對我說:“來,到我這裡來!”我滿心歡喜的朝他跑過去,卻撲了個空,回過頭,他又在別處了,還是那麼帥氣,還是那麼的柔情:“葉子,再見了,我要走了!”
“別,別走啊,宏!”我撕心裂肺。
可是他還是慢慢的走遠了,任我怎麼呼喚,頭也沒有回。
櫻花瓣簌簌的掉下來,就像我的淚水一樣,不停止。。。。。
醒過來時,枕頭已經滿是淚痕。我縮成一團,頭疼欲裂,心來有個聲音在悲傷地喊:“宏,你在哪裡?你還好嗎?”
一
我家有兄弟姐妹四個,我最小。姐姐早已遠嫁他鄉,其實我們也沒有什麼感情,因為姐姐和我們小的三個不是一個媽媽生的。
我是家裡最小的的一個,但是我卻沒有享受過備受關注的待遇。
父親很兇狠。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想起來,父親都是兇狠的。他從來不顧及我們兒女的感受,家裡好不容易吃一次肉(大概我七八歲時),他總是把我們熊一頓,我們都哭着躲着,他一個人在飯桌上吃肉,那是我就很恨。
後來我們家做了一點小生意,搬到了縣城,我的初中就是在縣城裡上的,我也是那時候認識的宏。
二
我很叛逆,因為得不到父親的愛護,母親很害怕父親,所以我也得不到母親的愛。
在學校里讀書我是“小太妹”。我總是逃課,打架,跟不同的男生嘻嘻哈哈,我極力的掩飾着內心的不安與惶恐。
就是在那樣的時候,我認識了他。那是他已經沒有讀書了,在外面的一個小印刷廠打工。
那是的我們不懂什麼叫做愛情,只是很想在一起。他會帶我到各種地方去玩;用他很少的工資給我買小禮物,帶我去吃當時我認為很好吃的小吃;他給我過生日。。。。。所有我在家裡沒有的一切,他都給我了。
他給我講他的一切,他的父母,他的姐姐,他的朋友。我們坐在小河邊的堤岸上,仰望着天上羊群樣的雲朵,認為生活就應該是這樣:藍藍的天空,幽幽的河水,還有一個想在一起的人。
三
在他的極力勸解下,我拒絕了我的“狐朋狗友”,開始認真的讀書,終於,初中畢業的時候,我考上了一間師範學校。那時候,讀師範就意味着我將來會有一份正式的工作,將會和他的生活有着很大的區別。
在他的小屋裡,他抽着煙,對我說:葉子,你好好的過吧,我們不適合在一起。
我聽得出他話語里的不忍。
我說:為什麼?難道我們就這樣的分開嗎?
我流淚了。
在那個十七歲的夏天,我哭着的時候,宏吻了我,我嘗到了他嘴裡那種淡淡的煙草味道。
我說:我喜歡煙草的味道,你知道嗎,它是毒品,現在,我中毒了,你要負責把我的毒癮戒掉。
他幽幽的說:可以戒掉嗎?真的可以戒掉嗎?
我看着他那樣的神情,我知道,怎麼可以戒得掉啊?那是一種刻骨銘心的印記,是鐫刻在肺腑之中的滋味。
三
我們真正的相愛了!
為了可以天天看到我,他把縣城裡工作辭掉了,在離我的學校很近的地方重新找了一份工作,依然是很少的工資,但依然是很快樂的時光。
然而,好時光總是充滿陰霾的。
我們的事情被我的父親知道了。
父親暴跳如雷,說我不知道自重,怎麼可以和那種社會上的小混混一起,那是在浪費自己的時光和本錢。
我漠然的聽着。時光?本錢?現在我有本錢了?那你叫我回家做飯不要讀書的時候呢?你鄙視我叫我“賠錢貨”的時候呢?現在,你知道我以後會有一份很好的工作,並且可以憑藉此找一個好的男朋友,可以給你帶來好處的時候,我有本錢了?
我冷冷的看着他,沒有說話。
他見我一聲不吭,以為我屈服了。滿意的笑着說:以後不要和他來往了。
我說:我要。
我不顧他張大的嘴巴和震驚的表情,奪過門跑出了家。
我在街上遊盪,內心滿是悲哀。我想哭但是哭不出來。宏在上班,我連傾訴的對象都沒有。此時我才發現,我好悲哀啊,我竟然連一個朋友也沒有。
我來到小河邊,怔怔的看着那輪太陽變大,變紅,直至掉在山的那一邊,才沒精打採的回到家。
回到家,等待我的是暴風驟雨。
父親拿着一條兩指寬的竹條站在門邊等着我,看見我回來,嘴裡罵著,手裡也沒有空,對着我劈頭蓋臉的抽過來。
我原想躲,但是我竟然沒有躲,那竹條抽在身上讓我疼得麻木。我流着眼淚,冷冷的看着家裡的人:媽媽在角落裡哭,嫂子在廚房裡哭,兩個哥哥在旁邊添油加醋,生怕我沒有被打疼。
我的親人啊,我的至親的家人啊!哈哈,哈哈哈!你們就這樣對待我。
我知道我已經是遍體鱗傷,以父親一米八五的魁梧身材,下手不會輕的。
等到他打累了,我才從地上起來。我趔趄着來到房間,才發現我連衣服都脫不下來了,夏天的T恤早已經被血凝在身上了。
我就這樣的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眼淚不停地流着,但是心裡卻在冷笑。
母親拿着創可貼來到床前,我背過身。我知道她在哭,我知道她的懦弱。
母親在絮叨,無非也是不要和那個小混混來往之類,我覺得眼皮好重啊,我不知不覺的睡著了。
四
我們依然悄悄地來往着。我們知道我的父母不喜歡。
但是我們已經不可遏制了。在一個沒有上自習的晚上,我也沒有回寢室,留在了宏租住的小屋裡。
我的父母並不知道這一切,他們看見我變得更沉默,以為我被打怕了,以為我不在和宏來往了。就悄悄地為我準備介紹男朋友了。
有這樣的父母真是好笑,如果不是宏,我好像還沒有到要大人介紹男朋友的年齡吧!
周末回到家,就見到一個矮矮胖胖的男人坐在家裡。看見我回來,他不停地訕笑着。父親介紹說他是某局裡的工作人員,家裡有房子,有生意,什麼什麼。。。。。。
我把包一甩,就回房間里了。然後我又看見房間里的東西:給父親買的高檔香煙,給我買的衣服,還有一些包的好好地包裹。
真噁心!我這樣想着!
一個下午我都這樣渾渾噩噩的過着,吃飯,說話,看着一個厭煩的男人在面前晃來晃去。我心裡想着的是宏。
我拒絕了父母介紹的親事,我說:我還小,等到大一點再說吧。
我們依舊悄悄地來往。只是掩蓋的很好,我的父母不知道這件事罷了。
五
就這樣我師範畢業了。
我以為我畢業了就可以跟他們攤牌:我要嫁給宏。我不管他有多少能力,我不管他有多少工資,我也不管他是不是可以養活我,我只知道,在那個舅舅不疼姥姥不愛的年月里,他給了我無微不至的關心,哪怕只是一碗兩塊錢的粉條;我只知道,我愛他!
我好累!我要上班,應付那群猴孩子。我要跟父母“打仗”,又要跟宏在一起,我真的好累。
父母開始變本加厲的給我介紹男朋友,走馬燈似的,看了一個有一個,我總是以這樣那樣的理由拒絕着,可是這樣也不是辦法啊,到底要到那一天這樣的日子才會結束啊。
宏說:也許我死了,你就不會有這樣的煩惱了!
天知道,我聽到這樣的話有多害怕,多傷心。
六
又一個男人來相親了,我覺得他們真的是蒼蠅。
可是父母很喜歡,那個男人第一天來,就給我父親買了一部手機(那時候用手機的人很少,不像現在這麼普及),父親笑得眉眼彎彎的。我不願意,又遭到了一頓臭罵,我恨恨的說:你們誰喜歡誰嫁。
我最終沒有能夠拗過,母親以她的死來威脅我,嫁給了那個“多金”的男人。
沒有誰知道宏是怎麼挺過來的。在婚禮上,我看到了躲在角落裡的宏,我沒有臉見他。
更沒有誰知道,多金男是個如此自私的大男人。只要我與哪個男人多說幾句話,回到家就會遭到謾罵,終於一天,他把懷着孩子的我趕出了家門。
我沒有去處,只有回到那個冷冰冰的家。看着我哭得如此呼天搶地,母親悄悄地說:早知道這樣,當初還不如就讓你嫁給宏。
是嗎?可是,現在已經晚了。
七
當我知道宏患了肝癌的時候,我已經離婚了。
我從他的姐姐那裡知道了,我來到醫院的時候,他已經是晚期了。
宏伸出枯瘦的手,摸着我的臉:聽說你離婚了,為什麼?
我的眼淚在臉上恣意的淌着:不為什麼,我。。。我對不起你。我背叛了我們的誓言。
不。他搖搖頭,是我沒有本事,沒有能夠做你父母心目中理想的女婿,下輩子我一定做個有成就的人,這樣就不會讓你去受苦了。
你會沒事的。我違心的騙着自己。
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知道。他轉過頭望着窗外,那裡陽光正明媚。
宏去了。
我沒有勇氣去面對,當他的靈柩入土時,我一個人在我們常去的小河邊哭泣。
此後的時光,我常常地哭,以至於現在我的眼睛老是疼,恍恍惚惚的。
八
想起昨晚的夢。我來到了宏的墓前。看着墓前的鮮花,打掃過的痕迹,我恍然,清明了。
十年了,宏。已經過去十年了,你在那邊還好嗎?
十年來我一個人過,父親也已經去了。母親另找了一個人過日子。
如果當初我們勇敢的在一起,會不會有不同的結局呢?
有風吹過,我想起那首詞: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
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宏,如果有來生,我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