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rst
這個季節,正是韋莊家石榴花開的時候。
精巧別緻地綴滿枝頭,一摞摞的,密匝匝的胭脂紅。它們正對着韋莊書房的窗口。
韋莊的眼睛在我身上纏綿着。有時他會情不自禁地撫摸我的臉,修長的手指痴迷地從我的脖頸到胸前一路滑過去。眼裡寫滿了愛意。他做這些,全然不顧他的未婚妻。在這樣的曖昧境地,我不能自拔。這不能說我不道德。我一樣地迷戀韋莊。我沒能力拒絕他。
韋莊是這個市裡天才的藝術家。他的小說多次拍成電視劇。如果用世俗的道德去束縛偉大的天才,那是不恰當的。由此——我感到很榮幸能得到他的愛撫。
他的未婚妻總是挺着肚子,給他煮咖啡。我以為她會討厭我,奇怪的是她每次看見我來,都準備三份餐具。她的寬容縱容了我的愛情。
事實上,愧疚與得意貫穿了我整個五月。
花香飄進書房時,我與韋莊長久地接吻。這樣禁忌的空間更加讓我一刻也不想離開他。有風吹來時,石榴花瓣細碎地落在草地上。韋莊會用索尼數碼攝下來,他說,這是我們相愛的背景。
我認為這是我一生中最珍貴的禮物,不勝喜悅。
second
我並不知道,韋莊是因為他的未婚妻懷了他的孩子,他才厭倦她,並離棄她的。
因為愛韋莊,我眼睜睜地看着她垂淚。如果沒妊娠斑,她的臉是很妍美的。我竟然驚悸地發現自己一點同情心都沒有。韋莊就那樣手拉着我,離開他的家的。
他對親人離棄的隨意,時常讓我感到恐慌。可也正是我潛意識中的希望。
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我變得很乖順,處處取悅於他。我剪掉了我漂亮的長指甲,心甘情願地給他洗衣做飯。我們也不分白天黑夜地做愛纏綿。
我們這兩棵藤互相纏繞着,一次一次地彼此給予。我愛極了韋莊落在我臉上、頸上細碎的吻。
流水的日子裡,韋莊開始深夜不歸。我決定為韋莊生個小孩。像韋莊一樣白凈,妍美的臉。我想留住韋莊。
我並不因此讓韋莊感到我是他的累贅;相反,我更加細緻地照顧他。那天,因為韋莊淋了雨,我跑到洗手間取毛巾時,不小心滑倒了,韋莊看到我兩腳間流下紅色的血,心疼至極。到了醫院才知,我背着他懷了孕。他憤然離去,我躺在那兒,淚水噴涌而出。
韋莊的孩子很堅強,我並沒有流產。韋莊說:“我不想過早地承擔做父親的責任。我大量地需要自由。”
“我要定這個孩子了,一切由我來照顧,你只等着有人叫你爸爸行嗎?”韋莊的眼睛飄遊着含糊的陰雲。我要讓韋莊知道,我是怎樣愛他的。
在我給自己腫得像木桶的雙腿按摩時,我的偉大天才正在陽台上眺望夕陽。他捲曲的長發,就那樣自然地攏在腦後,一身的貴族氣派。雪茄的香味飄進我們的卧室,我和他的孩子一起細緻地感受他細膩的創造思想。
當肚子微微隆起時,我驕傲地穿着孕婦服給他洗衣做飯。韋莊終於有一天對我說,我厭惡你臃腫的身材。然後走出去,三天也沒回來過。我知道,我的想法錯了。
我點燃一支煙,嗆得猛烈地咳。驀地想起一句話:你對一個男人越好,他越想儘快地離開你。好像是海明威說的。
現在,我愚蠢地執行了這句話。韋莊離開我了。
Third
我一天天地等,我相信韋莊會回來的。睡覺時,我冒着危險,嘗試不鎖門的習慣,我怕韋莊回來,叫門。這會讓不喜歡帶鑰匙的他感到生活的瑣碎。
終於,在我沒有錢生活下去的時候,他回來了,帶着一個品貌端淑的女子。他給我丟下了些錢。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情景我似乎記得。可我一直相信我與別的女人不一樣。韋莊不會對我那樣絕情。
我一直目送他們走出我的窗口。我只當韋莊來了孩子脾氣,離開我幾天而已。
我每天把掛在那裡。因為,我可以看見他。我只能靠這個小窗口,感知他的存在與氣息。只要他在那裡,我就沒有了難耐的挂念與擔心。我對他的要求很簡單——只要他能時常讓我看見他就行。
我時常想,我是不是得到報應了?當初我就是這樣把他從他的未婚妻那裡帶走的。
韋莊的孩子要出來時,我肚子很疼。我哭着給明達打電話。明達是愛我多年的男人。他對我說的最多一句話是:我永遠等你。
fourth
明達把我帶到他家。讓孩子叫他爸爸。他這樣說是為了安撫他的母親。他到處奔走,為了孩子的戶口。
明達像我照顧韋莊那樣照顧我。洗衣做飯,包括給我的孩子沖奶。我無辜地享受這些。只有在明達睡熟時,我才會撫摸他疲倦的臉,在心裡說,他是個好男人,好好地愛他。漸漸地我的指甲又修得很長很長。身體康復那天,明達給我戴上鑽戒。他指着兩個鐘點工說,你是我的太太,你這姿容,每天做家務可惜了的。聽到這句話,我心裡慌慌的,很不貼切。其實,我骨子裡是離不開勞動的。可是在明達身邊,我那樣的懶。
明達把手痴迷地遊走在我的身體上時,我說:“我喜歡你。”明達說:“我愛你。”別輕視了僅一字之差的表白。那事實上有很寬的區域,讓你無法跨越。
我身上的每一寸肌膚都感受到了新奇與興奮。我相信那時,我是忘記韋莊的唯一一段時間。
結束時,我枕在他手臂里,才發現外面一直下着雨。雨聲嘩然,甚至“噹噹”地拍打着窗玻。我的淚水卻順着面頰洶湧地流了下來。明達捧起我的臉,我說:“對不起,我以為這段日子愛上了你。其實我沒辦法忘了他……讓我走吧。”
我以為,我會跟喜歡的明達好好過日子。其實不是。我只是在韋莊那受到了冷遇,就想到了明達而已。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但每次他都沒事一樣地接納我。這成了我的習慣。我沒有能力去改變這些。
明達幫我找到韋莊時說,我依舊等你。
我不愛明達的理由是,他太愛我。時時刻刻守候在我身邊,愛讓我觸手可及。所以,我便不愛他。
這好像與韋莊一樣。
我決定抓住韋莊。他不可以在我還愛着他時拋棄我。
fifth
當我出現時,我依舊端淑亮麗。我那母性的沉靜讓韋莊很着迷。我把正在哺乳的乳房亮給他第三個女人,她無條件地離開了。
韋莊回到我身邊時,我想盡辦法捉弄他。只要他不在家時,我把他隨處可見的煙灰缸都砸碎了,只留下他書房裡唯一的一個。這還不止,我還放走了他養的各色名種的貓。他回來時,我們自然是大吵。我做這些,是為了不對等的愛情而宣洩。為了與我戀戰,他很少出去,常常等我睡熟,在房間里開大了音響聽音樂。還會突然扯掉我的被子。他做這些,並不是逗趣我。而是惡意地報復我。他也並不怕影響了他女兒的睡眠。我們都變得有些變態。只是我太愛他,他不愛我。最後的結果,我只好離家出走。
和你愛着的人作對,失敗的永遠是你。
我沒有投奔明達。與韋莊的糾纏中,我知道怎樣去愛惜一個愛你而你不愛的男人。那就是不去打攪他。不利用他的愛,放縱自己的脾氣。
明達竟然會做各種小點心,節假日帶孩子出去玩。所有這些,我禮貌地接受。
韋莊中風時,我們三個女人都帶着他的孩子去看望他。
他眼神獃滯。但當孩子叫他爸爸時,他流下了淚水。我走過去問:“你為什麼不好好地愛我們其中一個?是因為,我們對你太好了嗎?”他點點頭。回頭時,我看見她們兩個都哭了。我閉上眼睛,沒讓自己哭出來,淚卻噴涌而出。因為,我知道,韋莊還有個理由就是,他是徹頭徹尾的雄性;他是個喜新厭舊的雄性。所以他在愛情里很冷漠。我們只是在他的外表下,不可救藥地愛上了他的藝術。
我帶走了韋莊,即便我不能得到他的愛;我也不能離開他。
因為,我愛他。
sixth
我一個人照顧一個病人,還有一個兩歲的孩子。好像太誇張了。明達帶走了韋莊。
兩年後的那個晚上,明達握住我的手,吻我。燈光曖昧至極,我們最後不知道怎樣滾到了地上。我看見了韋莊的手指動了一下。他醒過來了。我們興奮得像孩子似的哭起來。
他四歲的女兒清脆地叫他。兩個月後,韋莊已經走得很好了。韋莊的父母讓他去國外定居。他說:“老婆,我們結婚吧。”我呆立了許久,腦子裡忘情地品味着“老婆”兩個字。這是韋莊給一個女人的最高嘉獎。可我卻痛哭失聲,這句話我等得太久。它來得太晚了。我沒有能力去實現它了。我好似花甲之年,才披上心愛的男人給的嫁衣。不勝蒼涼,悲哀。
當飛機隱沒在雲層時,我趴在明達肩上,緊緊地閉上了雙眼,只是讓淚水別流出來。因為,飛機上有我的女兒與愛人。而地上這個抱着我的男人,為我付出太多。我只能把自己留給他,也要努力把心留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