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十六歲暑假,我開始追着景安城的冰淇淋車後面跑,那些車小小的,上面印有各種口味的冰淇淋圖案寫着,草莓,香芋,巧克力的字樣。我會停在那裡,拿出一塊錢,安靜的遞過去,再接過他遞過來的冰淇淋,開心的邊走邊吃。
那時候我覺得,冰淇淋是這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那樣冰涼涼的在嘴裡散開,濃濃的奶香,花香,和草香,在夏天猛烈的太陽下,慢慢的充斥了整個嘴的香氣。所有的煩惱,都隨着這個冰淇淋消失不見。
十六歲的夏天,我在一輛藍色的冰淇淋車旁,看到了展凌歌。
他很瘦,可是卻出奇的高,戴着一頂白色的帽子,穿水洗藍的牛仔褲,側臉很尖,笑的時候,像是海洋里透明的水,那樣安靜和純澈。
他的氣質那麼好,根本不像一個冰淇淋的小販,他的手肘有突起的骨頭,戴着塑料手套拿錢遞冰淇淋的姿勢是那麼漂亮。
我第一次看到他,就愣住了。我對安然說,這麼漂亮的男生,要去哪裡找。
安然不以為然的撇嘴,可惜是個冰淇淋小販。
我那天第一次沒有理安然,我討厭她過早的低俗市儈,我一個人走到他的冰淇淋車面前,我說,我要草莓的。
展凌歌卻笑着說,你換個芒果的吧?
我問,為什麼呢?
他說,因為你看上去需要換個心情。
五分鐘后,我坐在展凌歌對面的階梯上,吃着芒果味的冰淇淋,想起展凌歌的的聲音,我覺得就像我嘴裡的冰淇淋,那麼涼,那麼舒心,一下就吞到肚子里,融化了。
那天我在烈日下曬了很久,到展凌歌收攤了我還沒走,展凌歌走過來問我,你是暗戀我么?
我撲哧一下就笑了,我說,展凌歌,你才知道嗎?我沒有暗戀你,我這是明戀。我跟了你一個暑假,你怎麼才發現呢。
我不知道十六歲的棠小珊是從哪裡來的勇氣和鎮定,我只知道我在看到展凌歌的第一眼,我就告訴自己,展凌歌是你的。
那種佔有的感覺那麼強烈,承認的決心的那麼堅定,以至於我說完這些話之後換展凌歌呆住了,他說,好了,玩笑到此結束,謝謝你的捧場。
我看着展凌歌,晚上街道的燈是迷離且無邊的,展凌歌的眼睛像茶色的水晶,不黑,卻璀璨閃光,我看着他,用我十六年第一次出現的堅定,我想從他的眼睛里看出點端倪,看出點驚喜和歡心。可是很遺憾,我沒有看到任何的驚喜,他的目光和月亮一樣平靜。
他說,即使你用這樣的辦法,我也是不會請你吃冰淇淋的。
我為了他這句吝嗇的話,耿耿於懷了好長時間,我和安然說,我想象中的展凌歌怎麼會是這個樣子,他怎麼用貴少爺的氣質做出小商販的舉動,完全破壞了他作為帥哥的形象。
安然說,你怎麼能指望一個賣冰淇淋的人有貴少爺的氣質呢。展凌歌絕對不適合你,你是要配陸晨曦那樣的男生的。
可是陸晨曦有什麼好,他只不過家裡有錢,長相帥氣。可卻不是我想要的。
我想要的那個人,是笑容就能裝滿我內心悲傷的。
這樣的笑容,只有展凌歌能給我。
十七歲的展凌歌,他是品學兼優家境貧寒的景安七中好學生,每年要接受學校的撫恤金,貧困金以及獎學金才能讀書。冰淇淋車是他爸爸的,他只不過在暑假裡出來幫忙。
我知道他們家很窮,窮到連請冰淇淋的錢都沒有,可是這有什麼關係。我喜歡你,這就只最好的理由。
展凌歌,從你的十七歲開始,我就喜歡你了。
2
我很早,就知道展凌歌,他的照片,被清晰的貼在學校的櫥窗里,他的白色校服,笑起來好看的眼角,露出潔白的牙齒。
高一開學的第一天,我從轎車上下來的時候,我看到展凌歌騎了一輛很破的自行車在我眼前穿過,我想叫他,結果陸晨曦來了。
他說,棠小珊,我爸拖朋友從國外買了進口新自行車哪天帶你去兜風?
我說,沒興趣。
我看到展凌歌在聽到我名字的時候騎車的步子停了停,可是他沒有轉頭,他停下來,用很快的速度把車推進校門。
我發現他的校服口袋有點破,秋天的長袖青綠色校服像飛馳而過的綠葉那樣,在我眼前一晃就不見了。
我追着展凌歌的方向走到學校的車棚,他蹲在地上撿東西,他的眼神不好,找了好久都找不到,早操鈴響了,他把車子一鎖,就從另一個出口走掉了。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到我,因為我看不清楚他的眼睛,我走到他停車的位置上,一眼就看到他要找的東西,水泥地上那麼光滑,那個東西一動不動的躺在那裡。
那是他校服上的紐扣,米白色,四個孔,我把它放在太陽下曬了曬,又放到鼻子前聞了聞,我能感到展凌歌的氣息。
我把那粒紐扣放進手心裡,攥得緊緊的,慢慢的走到我的教室去。
放學的時候,我坐在他的自行車上聽CD。學校的廣播在放王菲的《曖昧》,粵語版的聲音飄零得像細線的痕迹。人人都喜歡王菲的聲音,說像天籟,可是我卻喜歡侯湘婷的《曖昧》有一點沙沙,卻像秋後的風,帶着愛襲面而來。
展凌歌問,棠小珊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拿下耳機認真的回答他,等你。
等我做什麼?
我把手神到他面前,打開,我說,還紐扣給你。
謝謝你。你該回家了。
這就算謝過了么?
那你要怎樣?要錢沒有,要命也沒有。展凌歌說。
我指指車,你載我回家吧。
展凌歌把我從車上拉下來,棠小珊你別鬧了,你家的豪華轎車等着你呢。
我讓它走了。
你還有進口自行車等着你呢。
我不稀罕。
展凌歌開了鎖,把青綠色的校服外套丟在車籃子里,他說,你聽話,快點回家吧。我這車這麼破,載不了你這景安首富的女兒。
展凌歌說這話,我一點也不生氣,我知道他已經了解了我的一切,我也知道早上也看到我了,聽到陸晨曦和我的對話。
我問,展凌歌,你載不載我?
不載。他回答的很堅決。
我抱着CD,跟着他的自行車走到校門口,展凌歌說,你別跟着我,我和你不熟。我沒理,就跟着他。展凌歌又說,你耍什麼大小姐脾氣呢。我還是不發一言。到校門口的時候展凌歌說,你別再跟了,我要走了。我就站在那裡,一臉倔強的看着他。
我說,展凌歌,你忍心把我丟在這裡,你就走吧。
來來往往的人都在看我,展凌歌也看我,他的身子已經在自行車上了,他登上車說,你以為你是誰啊?我有什麼不忍心的。
他騎走之後,我蹲在地上,我知道我誰也不是,我在展凌歌面前就是一個買冰淇淋的小孩,可是我還是希望他對我是不忍心的。
後來展凌歌還是回來了,我先看到他的鞋子,白色的球鞋,雜牌,卻洗得很乾凈。我看到他的鞋子我就紅了眼睛,展凌歌蹲下來說,棠小珊,你怎麼了?
我抬頭看到展凌歌的目光,我摟着他的肩膀,眼淚就掉出來了,我說,展凌歌,謝謝你回來。我真的很害怕展凌歌就這樣走了,我那麼喜歡的展凌歌,他一點眷戀也沒有的走掉了。
展凌歌送我回家,用他那輛很破很破的自行車,鳳凰牌的女士自行車,展凌歌騎起來還是那麼帥氣,我抱他的腰,把頭靠上去,然後在他的背上寫字,我寫,展凌歌,我喜歡你。他的手伸過來抓住我的手,他說,棠小珊,你給我老實點。
我抱着他的腰,我說,不,我就不老實。
對面有車開過來,展凌歌的車子一歪,我們都摔倒在地。
展凌歌責備的看我一眼,拉起我的手看,我搶先說,我沒事。
他說,棠小珊,你怎麼這麼任性。
我咬着唇,看着無奈的展凌歌。他的目光有零碎的擔憂。
展凌歌從商店裡買了膠布給我手貼上,而他自己只是拿紙包紮了他的傷口,我問他為什麼不給自己包。
他說,膠布多貴啊。我們男生沒你們女生嬌貴。
他嘴上從來不承認,可是我相信他是關心我的,像他那麼小氣的人,卻捨得幫我買一塊膠布貼着,我知道的展凌歌。你是喜歡我的,你會喜歡我。
可是展凌歌那天送我回家之後,對我說,棠小珊,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
做朋友也不可以么?
不可以。他說的斬釘截鐵。
回家的時候爸爸問我,他是誰。
我說,我喜歡的人。
繼母凌厲的目光就掃了過來,小珊,你早戀了?
我說,我倒是想,只不過別人沒給我這個機會。
爸爸的吼叫聲有點大,我插上耳機聽《曖昧》,我心中延續和你的情感,有一種曖昧的美滿,忘記了思念的負擔……
這個景安首富的家,我早就已經厭倦,厭倦繼母的刻薄,爸爸的不關心,房間里永遠是最先進的東西,可是這些我都不要,我只想要一隻冰淇淋,我只想要展凌歌。你們誰都不能給我,我只能自己去找。
3
很快,全校的人都知道我在追展凌歌。他的所有活動我都參加,他出現的地方我也一定準時報到,我等他放學,等他上學,買很多補品給他。大家都笑話他吃軟飯。他一聲不吭的把我送他的東西全部丟掉了,他說棠小珊,你真讓我頭痛。
讓展凌歌頭痛的女生有很多,因為喜歡展凌歌的女生也很多。可是我想,她們都不能和英勇無敵的棠小珊比擬的,當然,除了林佳桐。
她是展凌歌的鄰居,她爸媽都是工廠的工人,她和展凌歌同一間醫院出生,一起長大,她們同甘苦,有差不多的身世,他們朝夕相對。
她是我最大的敵手。
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在幫展凌歌收拾課桌。
展凌歌在樓下打球。他的愛好是打羽毛球,周一,周五的傍晚,他都會打羽毛球。
林佳桐每到這個時候就會來,幫她整理課桌,看他桌子里的東西,我站在遠處看了很久,終於有一天忍不住走過去。
我問,你喜歡展凌歌嗎?
林佳桐紅了臉,我說,你這是承認了嗎?
她問,你是誰呢?
我說,我是棠小珊,我也喜歡展凌歌。
林佳桐被我的直白驚呆了,展凌歌站在教室門口沖我喊,棠小珊,你怎麼又來了?
我問,展凌歌,你喜歡她嗎?
展凌歌不理我,他拉起林佳桐的手在我面前消失了,高二7班的教室很冷清,他們走了之後一個人也沒有,我走到展凌歌的座位上,坐在那,幫他收拾林佳桐沒有收拾好的課桌。
他的課桌很整齊,裡面塞了一件綠色的校服,我把那校服拿出來,扣子依舊沒有縫上去。
我把校服放折好放進我的包里,再鎖上他的課桌,沿着長長的路燈走路回去。
半路上我遇到安然和陸晨曦,他們在買聖誕卡片,陸晨曦說,小珊你要什麼,我送給你。
我說,我要冰淇淋。
可是天氣這麼冷?
沒有就算。我沖他吼。轉身就出了店。
展凌歌牽着林佳桐離開的那一幕那麼清晰的在我眼前搖晃,一遍又一遍,讓我難過的要死過去了。
我不能想象,我喜歡的展凌歌如果喜歡了別人那是怎樣一種情況,那比殺了我還讓我難受。
我去超市買了針和線,回家幫他把口袋縫好,儘管縫得很糟糕,可是我還是很有成就感。
我把我校服的扣子扯了下來給他的縫上,縫的針法是交叉形,和別的四方形不一樣,我要讓他每次穿校服都會想起我,想起棠小珊。
那天我抱着他青綠色的校服睡着,臉上帶着笑容。我做了一個夢,夢到展凌歌很高興我縫的扣子和口袋。他還對我露出了他漂亮的虎牙。
第二天我把校服送給他,他看了一眼說,怎麼縫得這麼難看,我回去要拆了重縫。
展凌歌對我的態度真的很不好,極度惡劣,他和暑假裡那個賣冰淇淋的男生完全不對等,他已經不對我笑了。他的笑容給任何人,就是不給我。
我很不開心,我問安然我哪裡不好。
安然說,你不是不好,你是太好了。
安然的話我想了很久,以至於我高一的下半學期都沒有去找展凌歌。他爸爸的冰淇淋車在夏天過後就不賣了,他爸爸改賣水果,我每次遇到,都會買很多。他爸爸已經認識我了。他爸爸會親昵的喊我,小珊。小珊。
可是,我沒有告訴他我喜歡展凌歌。
他只知道,我是一個很喜歡吃蘋果的女孩。
4
過年的時候,我從家裡出來,我在展凌歌家附近的角落裡站着,展凌歌家的窗檯落滿了雪,他下樓的時候,我快速的躲了起來。
他和林佳桐在院子里玩堆雪人,他們堆的雪人鼻子是用茄子做的。我凍得腿腳發抖,臉卻笑得很燦爛。我喜歡看展凌歌舒服微笑的樣子,我知道他常常不開心,比如拿獎學金的時候,比如拿撫恤金的時候,他會把眉毛擰起來,很憂愁的樣子。
後來,又開始下雪了,我的雙腳都要埋進雪地里了,可是我還是不捨得動,我怕我一動,展凌歌就會不見了。
在我快要被堆成一個雪人的時候,展凌歌的爸爸發現了我,他說,小珊,你怎麼在這裡。
我來不及應他,就倒在雪地里了,失去意識前,我看到展凌歌的臉,那張漂亮的臉,在我的眼前,一閃,像飛鳥的羽毛,白白凈凈,一閃就消失了。
我醒來的時候,已經在展凌歌的家裡,林佳桐和展凌歌的爸爸都看着我,展凌歌在煮糖水,他的背影那麼單薄,我總覺得他長期營養不良。
我怕他又要罵我,我急忙起身說,我要走了。
他爸爸怎麼攔我還是走到了門口。
展凌歌從廚房走出來把我拉回來,他說,你想死么?這麼冷的站在雪地里要當人體雪人嗎?
我想說,我想你。但是還是沒說出口。
他爸爸說,小珊常來買我的水果呢。
展凌歌端了糖水給我喝,我沒接,看着他。他把糖水放在我嘴邊,從我見到你的第一天,你就沒乖過。快喝了。他的聲音放得有些溫柔,我一口一口的把糖水喝了。喝了一半的時候我看看他,他的目光仔細,我們的目光相對,他突然就慌張了。
他沖我吼,喝糖水也不專心。
我不敢講話,把糖水一口喝完,很燙很燙,可是心裡卻暖烘烘的。
那天,展凌歌的爸爸包了水餃給我吃,是三鮮餃子,展凌歌擀的皮,他邊擀皮,我就趴着看他,他家窗台上有貝殼的風鈴,彩色的海螺在雪裡像童話輕輕飛揚,展凌歌的手腳熟練,穿着藍色的小圍裙。
林佳桐過來的時候,我正在幫展凌歌往鍋里丟餃子,一個兩個三個,林佳桐捧着炒年糕過來了,展凌歌對她露出溫柔的笑容,沒有理我。
他爸爸熱情的招呼我吃餃子,放了一點辣醬,吃着吃着我就哭了。
他爸爸慌了,問我怎麼了。
我說被辣的。沒事。
展凌歌給我端水過來,我喝完了,就起身,說,我要走了。謝謝你們。
他爸爸讓展凌歌送我。展凌歌沒有說話。
我說,不用了,我自己能回去。
我在雪地里走了很久,雪很厚很厚,我走得很慢,樹上結成了冰柱,我在一棵樹下摘那些冰柱,怎麼摘都摘不到,我想起我小的時候爸爸把冰柱放在我的小臉上,我冰得又笑又叫的。我的手就停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展凌歌什麼時候來的我不清楚,他握住我的手給我戴上手套,他幫我摘了我想要的那根冰柱,我靜靜的看着他,看他的手,他想把手鬆開,又被我拉回來。
我說,你耍賴。拉過了,又不想拉了。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展凌歌的臉有些不自然,他說,棠小珊,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我說,展凌歌,我知道。我知道你喜歡林佳桐,你討厭我。
展凌歌戳我的頭,他說,棠小珊你這個笨蛋。
展凌歌甩了我的手,在前面走,他轉頭對我說,雪太厚了,你踩着我的腳印走。
我戴着他的手套,放在耳朵邊,跟在他的後面,踩在他大大的腳印上,他的腳比我的腳大多了,他的背影是那樣頎長,我跟在他的後面,好像就再也看不見任何的風雪。
那個冬天,他幫我整理了衣服,他從口袋裡拿了把頭梳幫我梳頭。他說,棠小珊,我不適合你。
我把他的手套脫下來還給他,我說,展凌歌,你不喜歡我嗎?
展凌歌看看我,目光是數不清的雜亂。陸晨曦來了,他說,小珊,你爸爸到處找你,差點要報警了。
展凌歌把梳子放到我手裡,他說,你回家吧。
陸晨曦問我,他是誰?
我說,展凌歌,我最喜歡的展凌歌。
展凌歌的背影僵直了一下,我迎着冬日裡冰雪的銀光,目送展凌歌的離開。
我對陸晨曦說,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請你幫我,讓林佳桐喜歡你。
我坐在房間里,拿出白色的紙張畫畫。畫展凌歌消瘦的背影,暗灰色的褲子,軍綠色的外套,也畫他穿圍裙的樣子,落雪的寒冬,他站立着,在我的目光四十五度的位置,深深的,落到我心裡的位置。
展凌歌,我不會讓你喜歡別人。你將成為我棠小珊悲傷青春里唯一的燈塔,你要引領我走下去,為此,我將永不言棄。
5
陸晨曦開始追林佳桐的時候,安然有些哭哭啼啼的跑來,她說我一直以為他喜歡的是你,我也就認了,可是他為什麼追了那麼一個醜女人啊。
我沒有告訴安然是我讓陸晨曦去追林佳桐的。陸晨曦對我的請求從來沒有說不,我相信他的優秀很快能讓林佳桐放棄展凌歌,我安慰安然,我說,好男生多得是,千萬不要為了一棵樹而選擇上吊啊。
安然說,都怪你啊棠小珊,你為什麼不接受陸晨曦。他對你那麼好。
我收拾好書包,我說,好和接受是兩回事。
我跑到羽毛球場去看展凌歌打球,那天林佳桐沒有來幫他收拾課桌,陸晨曦是個好人,我第一次發現他有這麼好的作用。我還是聽着CD看着展凌歌,展凌歌沒有什麼特殊的表情。他總是把自己的喜怒哀樂藏得很好,讓你看不出他的內心。
他快要打完的時候,我去了他教室幫他收拾課桌。他回來看到我問,佳桐呢?
我搖頭說,不知道。
他說哦。
展凌歌又說,不用收拾了,我今天有上晚自習。說完他又走了。
我坐在他的位置上,從窗戶上看到他下樓,朝食堂的方向走去,夜幕的燈一點點的亮起來了,廣播站的節目也一點點的開始播放,我托着腮,在展凌歌的抽屜里翻來翻去,想找出點蛛絲馬跡,可是他的抽屜里除了書作業本就是辭典。再也搜不出其他。
我在他的座位上睡著了,我夢到展凌歌和林佳桐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和媽媽一樣,再也不回來了,我哭着喊着醒過來。展凌歌扶着我的肩膀,幫我擦眼淚。教室里已經有人在晚自習,他們的目光全都聚攏到我的身上,我站起來,拿着書包跑了出去。我的身上還披着展凌歌的外套,青綠色的校服外套,我縫得難看的口袋,我校服的扣子都還在上面,展凌歌沒有換掉。我又站在那裡傻傻的笑了起來。
我走到街角口的時候,突然就昏倒了,我感到有一雙溫柔的手抱我起來。那應該是展凌歌。
可是我醒來的時候,在醫院看見的人卻是陸晨曦和林佳桐。
陸晨曦說,你得了病為什麼還跑來跑去?
林佳桐睜大了眼睛看我,那目光里有厚重的憐憫。
我不理會,自顧的左看右看了好久,確實沒有看到展凌歌。我有些沮喪的靠在床頭,爸爸來了,繼母也來了,繼母大呼小叫的本事一點沒減少。
小珊,你怎麼總讓人這麼操心。你爸在公司開會,你聽到你進醫院,立刻就趕來了。
我捂着耳朵,我說,我要休息了。
你這小孩什麼態度啊。
小珊這病……讓小珊休息,你吵什麼?這是爸爸的聲音。
我索性蓋上被子,不去理他們。
陸晨曦說,叔叔阿姨,你們先回去吧。小珊我來照顧,晚上就送她回去。
我閉起眼睛,不再去想不再去聽任何的話,我以為展凌歌會來,可是展凌歌沒有來。他那麼決絕的消失了,他一點也不在乎我。
6
我升高三的那個暑假,展凌歌考上了景安大學。他又賣起了冰淇淋,換了一個位置,在文廟的附近。我就天天跑那裡去學古代小姐上香記。
我每天都穿得漂漂亮亮,粉色,黃色,緋色,裙子,褲子,紗綢,撐着把小傘,假裝鎮定的從展凌歌的冰淇淋攤位前走過去。
安然說,你就差丟個手帕讓公子撿到了吧。
我哼一聲,我說,如果展凌歌就是那位公子,我願意天天丟手帕。
林佳桐和陸晨曦好了之後果然沒有時間去找展凌歌,展凌歌又恢復了單身,我出現的時候,他總是特別冷淡的問我,什麼口味。
我從紅豆味吃到薄荷味,再從芒果味吃到香橙味。
那個暑假要結束的時候,我又再一次問展凌歌,你喜不喜歡我?
展凌歌說,不喜歡。
展凌歌的話重重的擊中了我的心臟,他第一次正面的對我說,他不喜歡我。他怎麼能這麼直接的打擊我脆弱的心靈?
我跟在他的冰淇淋車後面和午後的雷雨一樣轟隆隆的哭了,我說,展凌歌你再說一遍,你再說一遍我立刻死在你面前。
展凌歌說,你別發瘋了,快給我回家去。
我丟了傘,衝到馬路中間,我說展凌歌,我要你收回剛才的話。
展凌歌丟了冰淇淋車跑過來拉我,你真是瘋了。
我還是不走,我說,你收不收回剛才的話。
有卡車急徐的開過,展凌歌表情慌亂,他說,我收回,我收回。
在車開過來的最後一秒,他抱着我,滾到馬路邊上,他的心跳得很厲害,身上有冰淇淋的味道,我抱着就不想鬆開手。我多想在剛才和他一起死了。那樣也落了個省心。
他要起身的時候,我湊到他的臉上,在他沒有防備的瞬間,親了一下他漂亮的嘴。
畫面定格,他的表情定格,空氣也定格,他要起來的身體在我這一個吻之後又跌落了。隨後他像遇到了鬼一樣,火速的跑掉了。很驚恐,很害怕。
我笑得很大聲,整條街的聲音都被我的笑聲淹沒了,我推着他來不及推走的車,慢慢的朝他家的方向走去。
我把車停在他家的樓下,我衝著他的窗檯喊,展凌歌,我喜歡你。
展凌歌房間里的燈滅了,他躲得很快。我從冰淇淋車裡找出芒果味的冰淇淋,放了一個布袋在車架上面,那裡是媽媽給我的所有的儲蓄,我要給展凌歌做學費。
我咬了一口冰淇淋。轉頭看了看展凌歌的窗檯,輕輕的說,再見了,展凌歌。我會記得你的冰淇淋,記得你的笑,記得你對我那一點點的關心。
從這一刻開始,我和你的曖昧感情,到此,結束了。
我說得很小聲,除了我手中的香草冰淇淋就誰也聽不到。我開始流眼淚,眼淚和冰淇淋一起吃進肚子里,是苦的,澀的。也是傷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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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的那天,景羅花又開了,細碎的蕊從枝頭上一直蔓延下來,直直的掉在我的腳邊。我踩了踩,不知為什麼,心卻酸了。
陸晨曦和安然來送我,安然哭得像個淚人。陸晨曦也紅了眼睛。
機場的光線稀薄透亮,像細長的光,斜斜的全部撲到我們的身上,像我喜歡了展凌歌不算長卻無比清晰的時光,我穿了白色的外套,透明窗戶里顯出我蒼白的臉。
展凌歌和林佳桐突然出現了,展凌歌穿了一件黃色的小襯衫,褲子還是水洗藍的牛仔。
他走到我的眼前,伸手摸了摸我的頭髮,他說,棠小珊,你為什麼把存摺留給我?
我咧嘴笑,我說,初吻費。
安然在一旁哭得更厲害了,她說,棠小珊,你這個白痴。
展凌歌的眼睛里抖了一下,然後抱了抱我,在我耳邊輕輕的說,棠小珊,要加油。我等你回來。
溫熱的氣在我的耳邊徘徊,我最愛的展凌歌,他知道了一切。
可是,有他這句話,不就足夠了么,進安檢的時候,我轉頭看了看展凌歌,他的目光淡而明凈,掛着對我的擔憂和期盼。他朝我揮揮手,對着遠遠的張嘴說了四個字。
沒有聲音,可是我還是看到了,我着轉過身,眼淚卻掉了下來。
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展凌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