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勘不破的生死門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pp958

  □張筱

  一

  想要忘記一些事,是痛苦的事;想要記住一些事,卻是困難的事。人,總是在苦悲中活着。在那看似歡樂的笑容背後,又有多少難言的傷心;在那高歌歡舞的背後,又隱藏着怎樣蒼涼的心境呢?痛苦、彷徨、矛盾、焦慮、憂鬱,這是一些什麼樣的情緒呢?為什麼生命與之的對抗,是那麼孱弱,總會時不時輸給它們?想要詮釋這些情緒(情感)時,突然覺得自已的表述有些詞不達意,就暫且不表吧。

  《漢語的祖先》一書譯序中有這樣一段話:“有聲分節語言的成熟,才促使現代人類獲得了嶄新的認知方式和有效的傳播工具,終於掌握了開啟現代文明寶庫的咒語……”。正是這句話,讓我感受到語言的偉大魅力。也正是這句話,讓我對漢語的多義與岐義突然敬畏,甚至於有點望而生畏。是的,語言充滿着人性的溫和,但同時又充滿了暴力;語言是藝術,也是荒誕;語言是純美的,但在某種語境中又充滿了血腥。意識到了這些,我開始俱怕寫作,但又忍不住要自言自語一些東西。這樣的“東西”,算不上真正意義上的作品,看客們大可把它看作是某個陌生人的傾訴吧——對,就是傾訴,或者認為是一個顛狂者的譫語,也無不可。

  假期最後一天,莫名其妙地煩躁。也許是外出的計劃泡湯,也許是近兩天家中居留親戚的緣故,自己也搞不清楚究竟為何。於是一大早起來,想去一個沒有去過的地方、一個人跡稀少的地方獨自呆半天。想了想,感到座落着《四庫全書》藏書閣的那座山上肯定人少,便背上相機出了門。先步行到西關,然後乘車到小西湖立交橋,想徒步過橋去爬那座禿山。邊走邊看,覺得黃河上的這座斜拉橋很有氣勢,就選了幾個角度連拍幾張。望着那渾黃色的河水從橋拱下流過,心中突然冒出了“廊橋”這個記憶符號。或許是對那部書中主人公的印象太深吧,每每遇到橋時,就不由想到了這個經典的愛情故事。那麼,我就權當這是自已一個人的“廊橋”吧。這,又有何不可呢?

  二

  走到橋中央時,幾排斜柱與橋面形成了一個夾角,如同一個三角形的取景框,對面空濛的天水間,一幢大廈顯得分外醒目。對好焦,剛撳動快門,一輛轎車突然撞進畫面,讓這張圖像有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又試着拍了幾張,正要收手時,對面車道上行駛的幾輛車先後停下,從車上涌下來二三十個男男女女。從年齡、着裝來看,似乎是周邊那個區縣的人。這群人中有人手中拿着香燭,有一個人從車上取下一包紅綢包着的東西……正猜度着,一個中年男子已跪在橋上,點然了一沓紙錢,其他人也紛紛向河中拋撒着什麼東西。開始,我以為是一群人在放生。記得曾經多次在黃河邊遇到過放生的僧人和信眾。又轉念一想,日子不對呀。可惜那些人都背對着我,一時間無法看清,弄得太清楚。但他們究竟在幹什麼呢?出於好奇,我又舉起了相機……

  正在聚焦時,有人邊輕輕在我肩上拍了一把邊問我幹什麼。我扭頭看時,見是一個不認識的男子,看上去與我年齡相仿。從他的眼神中沒讀出敵意,我才笑笑說沒幹什麼。男子說,他們是在撒骨灰。哦,原來如此。沒料到我猜度的是生(放生),事實卻是死(與亡者告別)。扭頭望對面的人,都從紅綢包中捧出東西(骨灰)一揚手就往河水裡撒。轉身低頭再看河面,果然水面是有一個象裝葯的方紙盒樣的東西,仔細辨認,果然是骨灰盒。心中一沉,頓時失去拍照的興趣,抬腳往橋北走去。

  到橋下又走出很遠,回頭看時那幫人還站在橋上,似乎不願離去。但可以想像得到,他們中有些人是悲傷的,而更多的人則未必,說不定還有人在心底竊喜呢!世上,在乎你的人除了父母等親人外,還有幾個人真正愛惜你呢?朋友的這個問題我真回答不出。是的,在這個文明的星球上,所遇到的、聽到的,都是一些讓人絕望的事:兄弟相殘、夫妻相殘、朋友相殘,諸如種種。雖說這並不是普遍現象,但一聽到、遇到這些事,我總是抑制不住地感到心境的悲涼、絕望、憂傷……

  傷心是一種什麼滋味?絕情又是一種什麼滋味?傷心是難過,是難以釋懷的一種情結、心靈的一種癥結。而要做到絕情,恐怕是在生命棄世的當口。只有離開這個世界時,才會將愛、恨、情、仇一同帶走。如期不然,一個人是很難說自己或別人絕情的。只要活着,活在這個世上,內心就會有一些情感的糾葛、風浪,誰又能免得了呢!

  三

  陽光很暖,照在黑色的鐵欄柵上,反射出一抹抹金屬的冷。陽光灑滿了矮牆上爬着的五葉地丁,迎面看上去那一片片紅葉,形同一簇簇跳動的火苗……不遠處的私人山公園也一派秋色:秋林深深淺淺,稀疏的白楊與側柏泛黃駐綠;可夾雜其間漸漸枯萎的雜草、裸露着的青灰山岩卻如一道道疤癩難看極了。隔着一條幹枯的水溝,在私人山公園左側的這座山,卻光禿得沒有樹木,荒坡野山上只長着些不知名的野草,近了,才看清這些野草零零星星還開着些黃花、白花、藍花……花的嬌弱與山的強悍,反差是那樣強烈,讓人的心靈不由震懍起來。

  爬過了架在溝上的小橋,就該上行了。依山勢排列着的長長台階,如同一座巨型的鋼琴。走在上面,就如同踩響了生命的琴鍵。我一步一步向上爬着,卻彷彿聽見命運的音符在向下滑落,一個接拍、再一個節拍。台階一直朝着山巔延伸,山很陡,一時看不到路的走向。讓人不禁懷疑這條路的盡頭,是不是就在天上。踏着這條路上行,伸手就可觸到藍天、白雲。突然間想吼一嗓子:“這是一條神奇的天路……”。天路上面,是不是傳說中的極樂世界?

  爬到半山腰那座亭子時,雖沒有氣喘吁吁,卻也額頭微汗了。正想坐下歇息時,卻覺得眼前一亮,仔細看時,才看出是一株秋天的向日葵枝桿上,有三朵巴掌大小的花朵開得正歡。這個季節,早過了向日葵花期正盛的時節,為什麼它卻遲遲才開?再瞧瞧它的樣子,估計是正當長高時被人折斷過,而且還不止一次,所以它長得不高、不壯碩,但卻依然從幾片葉柄處發出了新枝,開出了三兩朵小小的黃花。這株低矮、花朵小小的向日葵,若開在別處也許是不起眼的,但開在這裡,卻獨成一片風景:如同一位孤獨的行者駐足,於天地間獨舞;又若一位智者,獨吟紅塵之上的清風;更象一位特立獨行的遊俠,昭然着生命的不屈夢想的不滅。這株歷經扼殺而生生不息的向日葵,讓人聯想到許許多多,心潮澎湃起來!

  我分明覺得,自已的歷閱竟與它是那樣相似。默默地注目,一時間我覺得面前的這株花充滿了神性。我覺得心情開朗起來,血脈鼓漲起來——這株花正在為我注入一種生命的能量?我又想,能與它相遇也許是一種難得的緣份吧。感慨之餘,我用相機留下了這一動人的畫面。只是我讀不懂它的出現,是要給我一種什麼樣的啟示?

  四

  剛出門,就遇到一輛開往公墓的殯藏車,有人把手伸出車窗,沿途撒着巴掌大形同麻錢的黃紙。這是為亡魂的引路錢,在那條路上,每個星期幾乎都會遇到、看見三五次出殯的車隊、引路紙錢,所以就司空見慣了。讓人沒有想到的是,在一個丁字路口,一輛花車(婚車,後面有一溜長長的車隊)卻與殯藏車擦肩而過:生與死,就在這個路口猝然遭遇。其實,生與死,這是每天每時都在發生的事情。而讓人有些動容的是,生與死就這樣不期而遇了。這樣的場面,讓人喜悅的心情多少都會蒙上灰暗的色調。

  生,是生命存世的必然。死,是生命最後的歸宿。世間的事物瞬息萬變,一切生靈均難逃死亡的法門。於生,誰能說得清;於死,誰又能道得明呢?記得讀一本關於如何學佛的書時,看到過這樣一個故事:有位姓黃的鐵匠,向一位遊方和尚請教如何修行,和尚說你可以念佛呀。於是黃鐵匠按照和尚教的方法一邊打鐵一邊念佛,旁邊的人見了不理解,說你打鐵就已夠辛苦了,還要念什麼佛,那豈不更辛苦。黃鐵匠卻告訴大家,說過去站在爐旁覺得非常熱,可是現在不覺得熱了,以前打鐵覺得手臂酸痛,現在卻不覺得了。後來有一天他告訴妻子“我的老家在西方,我今天要回家去”。妻子以為他開玩笑,就說你去好了。黃鐵匠仍然打着鐵,邊打邊念:“叮叮鐺鐺,久煉成鋼;時間一到,我往西方。”念完,他拿着鐵鍾,面不改色站着去了。

  自然,這則故事是借黃打鐵的修為,想勸告、說明一個人只要想修行,就有時間。忙,對於許多人許多事,只是一個借口罷了。只要是你想要做的事,就一定會有時間去做。還有偈云:“人身難得今已得,佛法難聞今已聞;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向何生度此身。”從這則故事中,我也讀到了別的意味:譬如信仰、追求、執著、恆心、不懈等等,也是做人處世時精神層面、靈魂向度、思想內蘊的修行法門。

  五

  攀登上山頂,一眼看到牌坊式的大門時,就感受到被一種文化的氣息包圍。蘭州文廟是近兩年修建的,文廟紅色的大院圍牆裡,落座着包括供奉“萬世師表”孔子的“大成殿”在內的三進式仿古建築,在右側還有講述孔子一生的圖文畫廊。畫廊前有一方平地突起的岩石,上面書有“根深蒂固”四個大字。此外,院子各處幾十尊古代先賢、大發明家、大思想家、大教育家、大文豪的大理石雕像布局,還沒有全面峻工。在這雕像群中,有老子、墨子、荀子、朱熹、范仲淹、周敦頤、程頤,有司馬遷、董仲舒、鄭玄、王曦之,有華佗、張衡、祖沖之、賈思勰、酈道原,有屈原、朝愈、李白、杜甫、蘇軾、徐霞客,還有陸九淵等等。

  站在一尊尊雕像前,閱讀着早已耳熟能詳的這些先賢、文豪、大思想家的生命,欣賞着他們的精典思想華章、詩文、學說名句時,再次感受到了中華文明的源遠流長,感受到傳統思想文化的博大精深。反觀時下,文化的低俗、沒落;思潮的衰微、混亂;學術的淺溥、投機……都表明了人類的心靈是何等輕浮與浮躁。而這正是一種綜合的不治之症,暫還無藥可救。所謂的現代文明生活,是人類前進了一大步,還是倒退了一大步,沒有人能給出結論。現代文明的標誌,難道僅僅是物質的富有,地球村落的繁榮與狂歡?人類的精神家園在何方,通向精神家園的路徑呢?人類,究竟得到了什麼,又喪失了什麼或正在喪失的是些什麼呢?

  從文廟出來,才想起此行是要去《四庫全書》藏書閣的。向一位文廟工作人員模樣的人詢問,他指着文廟後面遠處的另一座仿古建築說那就是,還告訴我藏書閣不對外開放,去了也見不到《四庫全書》。聽他這樣一說,頓時失了去藏書閣的興趣,折身欲向山下走去。

  壁千仞,腳下的路卻與來時相反,不是望不到頭,而是一覽無餘。被鐵鏈連接、緊鎖着的山徑,曲折迂迥,每一處觀景台、每一個轉彎都看得清清楚楚,真是會當“文廟頂”,一覽“黃河瘦”。正前方的城市樓群,在河那邊如同小孩搭壘的積木房子,又若沙盤模型,給人一種虛浮飄渺的印象。視野的左右兩端,分別是小西湖立交橋與安寧黃河大橋。望見橋時又想起了撒骨灰的那一幕、那群人。這時突然想起,我方才是踏進了文廟這個死門,可不但沒有絕望的、悲涼的感覺,但相反倒有一種觸摸到先人們思想的脈動、有種生機勃勃的感動。

  打開行囊,取出最後一筒黑啤,當拉開拉環的一剎那,啤酒沫噴射而出。看着泡沫漸漸破裂、破滅,我又想到了生與死。也想起了一句話:“生如夏花之燦爛,死如秋葉之靜美。”可是對於生死,真的又有誰能勘破呢?

  秋天的正午,陽光很暖。飲完啤酒,抬起腳步,我想該下山,得朝下一個目標遊走了。

  2008-10-11伏龍坪·九米齋

  姓名:張志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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