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中午,地上像着了火一般,滾滾熱浪在街巷間洶湧。人走到哪裡,熱浪就撲向哪裡。我如一片樹葉,被熱浪裹挾着,在熱浪里沉浮。
剛結束期末考,多少有些如釋重負的感覺。教書這工作,有些像種地。春種秋收,既簡單又複雜。個中甘苦,只有自己知道。
碰上一位學生的母親,自然要說到學生的情況。藉著一棵小行道樹投下的一隅涼蔭,我一邊從額上一把一把地抓着汗水,一邊字斟句酌地向家長彙報着。講着講着,只見這位家長臉色陡變,呼吸急促。她說她病發了,伸手讓我攙着她。我剛抓住她的手,她便像忽然抽去骨頭似的,軟了下去。
吃力地摟着這位昏迷的年輕的女家長,我很尷尬,不知如何是好。有幾個過路人,看稀奇似的圍了過來,七嘴八舌,詢問議論。我既不敢把她貿然放在地上,又抱她不起,方寸大亂,十分為難。老實說,我從來沒有處理這種突發事件的經驗。正在這時,一位同事騎車路過,趕忙停下車,伸手援助。我才喘了口氣,這才騰出手來,招手要車。
來來往往的車如穿梭一般。有的停下車,一見這場景,又突然加速開走了。有的一看,連車速都不減,便“嗚”的一聲,飛速掠過。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我費勁地揚起一隻手臂,使勁地搖着,祈禱着有那麼一位司機大發慈悲,將患者送往醫院搶救,人命關天啊!
“吱!”一輛紅色的“的士”穩穩地停在身邊,一位年輕的女司機拉開車門,不容分說地要我們把患者抬上車去。然後,一踩油門,車有如脫弦的箭,直往醫院駛去。
遠遠地便看到了醫院,是縣城一所有名的中醫院,紅十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車停在門診旁,找到一位值班的男醫生。我喜出望外,猶如溺水者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不由得長長地鬆了口氣。這位醫生問了一下情況,沒等我結結巴巴地說完,便不耐煩地讓我去找內科,然後一閃就不見了蹤影。因為是中午,醫院裡沒有什麼人,大廳里空空蕩蕩的,再也見不着披白大褂的人的身影。我特別的失望。
女司機說前面還有一家醫院,徵詢我是不是去那家。我想,也只有到前面那家醫院去碰運氣了。那是一家“人民醫院”,遠遠地同樣便能看到刺目的紅十字。車一停,女司機便拉開車門喊起來。這一喊,幾個醫生就奔了過來,護士也圍了過來。馬上就有人找來擔架,患者被迅速安置在擔架上,飛快地抬進了醫院。我喘着氣緊跟着擔架,竟忘了付車費,忘了向女司機道謝。
這位女家長得到了及時的搶救,身上很快掛滿了瓶瓶罐罐。過了一會兒,醫生安慰我說,患者已經脫離了危險,要我放心。我緊繃的神經,才鬆弛下來,整個人也像從水裡撈起一樣,沒了半點力氣。
過了一會兒,家屬趕來了,我也真正放下心來。
忽然,我想起了那位女司機,但不知什麼時候,她已悄然離開了,我連車費都還沒有給她呢。
我既感動,又很后怕。世上畢竟還是好人多,同事,司機,醫生,他們都是好人。如果不是他們援手,還不知會出現什麼樣的結局,鬧出什麼樣的新聞來。我是不應該突兀的將學生的成績和表現通報給家長的。孩子,是每一個做父母的軟肋。
走在街上,我都特別注意出租車,每次都希望出現奇迹,讓我再見到那位女司機,當面向她表達我由衷的謝意和敬意。可是,她就如天邊的流星,留下一瞬的美麗和璀璨,然後就神秘地消失在我的視野里。在世風日下的當下,她雖不是唯一的例外,但毫無疑問,卻是我酷暑里的一季陰涼。正是有無數的她的存在,我們才感到人世有如天堂。
我常常想起那位女司機。模糊的印象里,她很年輕、很美麗。她的善良、熱情,我總覺得,像個天使。想起她,我就會重拾做人的信心。
於是,我拿起筆,寫下那次美麗的邂逅,想永遠留存她的美麗,永遠地儲藏我的感動與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