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喜靜之人,打小便是。
小時候,放學之餘,每有閑暇,我常常一個人獨自出門,拎着一個小竹籃,帶上一把小鏟子,去野外幫家裡割豬草——名為割豬草,其實家裡並不指望我弄回來的那一小籃豬食,我不過是藉此機會,去到野外尋找一份心念的童年神奇。
鄉村的三月,靜謐而清新,獨自徜徉在數尺寬的田間小道,幽幽的風兒輕輕吹拂,正拔節的麥苗隨風悠然起舞。放眼望去,眼底除了綠還是綠。輕快的腳步漸行,雞鳴人聲漸遠。耳畔只有呼呼的風聲自在穿行。那時,愜意飄然的心離天空很近,彷彿要生出無羈的雙翼把碧空下這乾淨的青綠一眼望盡。
小路筆直地通向兩里開外的蠻河。河畔便是一爿平緩、開闊的斜坡。許是近水而低緩,怕遭水淹,那一大爿坡地並未被村人耕種。但正是它近水潮沃的土質,卻成了草兒們的樂園!繁密茂盛的“貓兒眼”,脆生生彷彿手指一掐便能出水的“萵筍腸”,葉片寬大肥厚的“牛糞草”------不大會兒功夫,小竹籃准被填得密密實實。放下竹籃、小鏟,我的雙眼開始在綠草間逡巡——尋找我心念的神奇!說是神奇,其實也沒那麼玄虛,那不過是我至今都叫不出名字的一種小花。小花或淡紫或深紫,狀似鈴鐺,。四、五片起頭橢圓末端微尖的葉子伏地而長,花朵並非直直地挺立在花莖的頂端,而是順莖而上,到了花莖的末端便微微彎曲出一小朵蠶豆粒大小的花來。花是連瓣,分內外兩層。外層花瓣稍大,鋪展着向四周彎曲,內里一層卻含而不放,如小豆莢般羞澀地蜿曳在花朵的中央,打眼一看就是一顆小巧精緻的小鈴鐺!我姑且就叫它“鈴鐺花”吧。“鈴鐺花”生性矮小,在周身壯碩肥大的草群里顯得很是渺小。但儘管渺小,它依然要在狹小的天地里為自己爭取一縷陽光的照耀!或許是因為它野花中並不多見的紫色,或許是因為它獨特的花姿,又或許是它不畏群雄的頑強,自打第一次於偶然中發現它,我便心心念念喜歡上了它!仁厚的大自然總是不辜負我的心意,盎然的綠意里,一星兒紫光微閃,我的視線便觸摸到了那一抹晶瑩的紫。於是,心兒一陣竊喜,我連忙俯下身,把鼻子湊上去,一股清淡的馨香立刻進入鼻息、沁入心脾。因為憐惜它的弱小,儘管我打心眼兒里喜歡這鈴鐺花,但我從不曾伸出手摘取一朵。我只不過會趁着花期,藉著割豬草的名譽緊密地往蠻河畔勤跑幾次而已。
長大后,離開了鄉村,去到遙遠的城市。沒有了鄉村土質的潮沃,鈴鐺花那抹晶瑩的紫便開放在了我遙遠的童年記憶。
許是與河畔有緣,許是上天對我卑微心意的眷顧,我城裡的家最終也佇立在了蜿蜒的漢江河畔。閑來散步,便有了好去處——下了樓,一上坡,便是依河而建的漢江河堤。
又到了陽春三月,躁動的心兒如瘋長的野草,急於奔出戶外。悠然信步在暖陽下的河堤,左邊是滔滔的漢江河水,右邊是蜿蜒綿長的土質堤基。堤基上密密地生長着螞蟻草——穩固土壤的最佳植物。不自覺地我的雙眼又在密實的螞蟻草間逡巡。金黃的蒲公英散落地點綴在滿堤攀爬的螞蟻草間,間或還有一叢叢開着白花的野薺菜。驀地,一抹熟悉的紫在我眼底微微一閃!我緊閉一下眼睛再細看——果然是一株令我心念的“紫鈴鐺花”!那我以為只是搖曳在遙遠的鄉村老家和我童年記憶中的紫鈴鐺,在這陌生的城市,竟然就盛放在我的屋畔!我湊近前去,那抹晶瑩的、冷艷的、透着靈氣的紫依然搖曳着紫色的鈴鐺,於無聲中奏出一串兒清脆悅耳的鈴聲,彷彿也在驚喜地招呼我——老朋友,你好!
2013.5.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