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我去食堂吃飯,看見幾個雪白的饅頭在地上躺着,好像是吃飯人不小心弄掉的。幾個學生走過去,黑黑的腳印就留在了被踩扁的白饅頭上。我很心痛,小心地把它們拾起,放進了塑料袋兒里。
一次,去水房打水,看見水池裡飄浮着幾個腫脹的白饅頭,被水流來回戲弄着,那支離破碎的殘骸看着叫人可憐,我小心地捧起它們,放進了垃圾桶里。
一次,飯桌上我不小心把饅頭掉在了地板上,撿起拍拍,剝了皮兒,正準備往嘴裡放,被女兒生氣地搶了過去:“一個破饅頭,已經髒了,值得這樣?”她揚手把饅頭扔進了垃圾袋兒里。我雖愕然,想出口的話卻被攔截在嗓子眼兒里。女兒為我健康着想,沒有錯,但她的一句“破饅頭”卻攪動起我小時候的一段記憶……
對饅頭我有着一種特殊的感情,我曾經是那麼地思念過白饅頭的味道。
我的童年,如果不是過節或者來客人,平常的日子是吃不到白饅頭的。有時很饞白饅頭,想得要命,做夢都嚼着那帶着麥香味兒的白饅頭。在那個不能頓頓吃飽的特殊年代,吃白饅頭,對孩子們來說是一種奢望。
很多人都有過吃饅頭的經歷,但並不是每個人都會記得饅頭的味道。
現在日子好了,饅頭成了人們飯桌上最常見的主食。嘴裡吃着白饅頭的時候,又有誰會想到白饅頭的前邊還曾經佔著過黑饅頭,黑窩頭呢?又有誰會費神猜想黑饅頭的來歷?糧食不夠吃的時候,大人們會往白麵粉里加許多東西,諸如小麥麩子、榆樹皮面兒,花生皮面兒,黑饅頭就誕生了。如果把這些東西摻和在玉米面里,做成的窩頭也就成黑的了。雖然很難吃,吞咽艱澀。但還是要吃,因為肚子餓呀。
小時候飯桌上經常放着黑饅頭(或者黑窩頭)。偶爾也能見到幾個白饅頭,那是給奶奶準備的。
看着一笸籮的黑窩頭,再看看少得可憐幾個白饅頭,就更加渴望得到白饅頭,“物以稀為貴”嘛。那時覺得自己小,不時地會冒出奶奶能賞自己一個的念頭,哪怕半個也好。可是看着我們一群孩子,奶奶始終沒有給我。
母親告訴我們,奶奶年歲大了,身體不好,要吃些精糧才能補養。這樣的黑“白飯”吃慣了,我也就不再饞奶奶的白饅頭了。
後來,我上了初中,每天中午帶飯在學校吃。上午最後一節課,飢腸轆轆的,最盼望的就是吃飯,那慾望怎麼也攔不住,慢慢的,吃飯就成了一種渴望。我帶的飯基本上是黑饅頭或者黑窩頭,因為餓,每次吃飯的速度卻最快。對於別人吃的白饅頭,我可以熟視無睹,也能抗拒麥香的誘惑。因為吃慣了,也就不覺得黑饅頭難吃了。
有一次,我因為上學早,摸着黑兒錯把白饅頭當成了黑饅頭裝進了飯盒。正因為帶的是白饅頭,我不敢吃,因為那是給奶奶準備的。兩個垂手可得的白饅頭,被我好好地藏在飯盒裡。
午飯的時候,我咽着唾沫,聽着肚子餓得咕咕叫,還要承受同學們吃饅頭的誘惑,這對於一個孩子來說,有多難呀!我不斷地喝着水,那餓的感覺,一輩子也難忘記。
我熬過了一個下午,拖着快要虛脫的身體回到了家。媽媽以為我故意偷拿了奶奶的白饅頭,第一次打了我。我哭着掏出了那兩個沒有捨得吃的白饅頭……
媽媽怔住了,然後大哭着抱住我,我的臉上沾滿了她的淚水。
我懂媽媽為什麼打我;我懂她為什麼哭得那樣傷心。
後來,媽媽逼着我吃掉了那兩個白饅頭,還特意做了一碗雞蛋湯給我。嘴裡嚼着那賣香的味道兒,捧着那碗雞蛋湯,不知怎的,淚珠子噼哩啪啦地掉下來。
那天的經歷,我永生銘記。因為,雞蛋湯里多了母親的淚水,白饅頭讓我懂得了珍惜。
我是咀嚼着黑饅頭,品嘗着它的滋味慢慢長大的。“我”不僅懂得了珍愛糧食,而且懂得了孝順母親。
看到如今的孩子對白饅頭的不屑表情,看到他們漫不經心地吃着白饅頭的樣子,我的胃就會不舒服。其實也難怪,黑饅頭、黑窩頭的年代,現在的孩子們哪有經歷過?如今,人們吃厭了白饅頭、白米飯,把吃黑饅頭、黑窩頭看成換口味兒,吃稀罕物兒,還有人說這是一種時尚。
很希望我們的後代,嚼着白饅頭的時候,也想想長輩們吃黑饅頭的歲月。黑饅頭的滋味,會讓我們更加珍惜甜蜜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