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雷陣雨掃走了初夏的炎熱,望着眼前輕輕搖動而更翠綠的樹葉,聽着印能法師安人心魂的大悲咒佛歌,我的心飄去了郊外的小山村,那修建快一年的馬路通車了嗎,九十二歲骨折的奶奶能坐起來嗎,媽媽治療高血壓的葯及時購買了嗎,還有,還有我最親愛的父親,你還好嗎……
我的父親出生在新中國解放的前三年,屬於最典型的貧困農民。前肚皮貼后肚皮,光着腳丫長大。幸運的是當時我的爺爺疼他,七個孩子供他讀書最多。小時總有鄉親們找他幫忙寫對聯和書信,家裡的床頭邊總整齊地擺放着早掉光了書皮而他依然愛不釋手的書,比如:《三國演義》《紅樓夢》《水滸傳》,書的旁邊還立放着他在舊上海時的照片:瘦高的他筆挺地站着,高高的鼻樑,大大的眼睛,脖子上圍着方格子圍巾,嘴角邊上揚着俊朗的笑。父親,你曾是那麼風度翩翩,英俊瀟洒!
小時,你是我和哥哥姐姐心中的偶像。無數次我們靠着你的膝蓋,仰望你的眼睛,聽你繪聲繪色地描述古代戰場上一次又一次輝煌,多少個愛國英雄的形象在我們眼前活生生地展現啊:岳飛跪在地上,他的母親在背上刻着“精忠報國”;薛仁貴驍勇善戰,穿着白色衣甲,手持方天戟,擊敗高句麗二十萬大軍;關雲長帶着周倉單刀赴會,酒中裝醉,提着魯肅,安全上船返回部營。從那時起,我們就為有着悠久歷史的中國而驕傲,從那時起就為我們是中國人而自豪!
小時,我是你的跟屁蟲。緊緊黏在你的身後,聽你和老遠來看你的同學一起回憶青春,笑着看你眼睛眯成一條縫,我還故意用手去指你的額頭;小時,你是我的駕駛員,坐在你騎的自行車上,摔在田埂上沒哭沒鬧,反倒因為你叫我不要回家告訴媽媽而大笑;有一次你去了南昌,因為兩天看不到你,還哭鬧着非要坐着別人的東風車去找你。
生活有甜也有苦,那時的苦卻太多了。家是我們渴望的避風港,我們卻成了父母沉重的拖油瓶。為了貧困的這個小家,為了視力低弱的奶奶,為了你的弟弟妹妹們,年幼喪父的你放棄了上軍校,還有被外地聘請的機會,擔起了一大家子生活的重擔。農田,山野里每天都有你文弱的身姿,瘦弱的你被壓彎了腰,你過早地佝僂了,衰老了。酒從此成了你唯一的寄託和釋放。
父親,我想起因為家裡的貧窮,母親要十三歲的我輟學,在你百般阻撓無效的情況下,你放棄了大男人的尊嚴,跪了下來,哀求着,哭泣着,呼喊着,那歇斯底里的聲音在我心裡成了永遠無法抹去的痛;父親,我想起哥哥即要成家時,因為拿不出彩禮錢,半夜的你坐在窗外抽着一根又一根的香煙,那煙一直繚繞到窗子邊我的臉上;父親,我想起姐姐輟學回家時,用怨恨的目光望着你,你的手一直抓着低沉的頭,你無法面對她。我知道,你的心那會兒一定更是揪心的疼呀!而這些,也一直都是你心裡解不開的結,是你嘴裡經常念叨的話。
時光一天一天過去了,你的孩子們已經長大。父親,你老了。端着愛不釋手的酒杯,手顫抖,碗里只有可憐的數得清的飯粒。記得那次你受到刺激,喝了酒的你精神出現異常,你大哭大叫,幾個侄子奈何不了你。女兒聞訊趕緊回家,握住你的手,一看見我,你立刻安靜了,你摟着我,哭着喊着叫我的名字,我頓時淚如雨下。記得上次酒精中毒,你的痰裡帶血,我帶你去醫院,拿着體檢報告,給你看病危通知書,你答應過我的不抽煙,不喝酒。你還記得嗎?
我親愛的父親,我用盡全力,包括哄你,罵你,裝着生氣不理你,卻始終無法改變你的生活習慣,你走不出酒精幻想的世界,我始終彷徨在你憔悴的身旁。因為你,不信仰佛教的女兒去了廟裡,祈求:用我十年的壽命換來你的健康,幾天不見你,我就會為你擔心,每次回家,力所能及的做着點什麼,每次看着蒼老的你,禁不住淚涌眼眶。
我親愛的父親,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你應該放下酒杯,去看看喜馬拉雅山的雄偉,去聞聞香山紅葉的清香,去沐浴海南日光的溫柔。我親愛的父親,你的孫子外孫女也都快要長大,我多麼希望他們的身後永遠有你祝福的目光。
我的父親,你是快吐盡絲的春蠶,你的愛如山一般偉岸,如大海一般深沉。你是我最深的牽挂,好好地活着吧,千年萬年,女兒愛你,永遠,永遠!如果真的有下輩子,我還想做你女兒,好好報答這輩子我償還不清的愛。父愛如山,我多想永遠靠着你的肩膀,看金燦燦的日出,看那最美麗的夕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