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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裡包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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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裡岩頭多,很少能看見那汪汪嵌着藍天的水田。

  只有在岩頭與岩頭遺忘的縫隙間,山裡人用一把勾勾鋤挖呀、掘呀、丟下幾顆包穀籽,過後無須百般侍弄,去看兩次,薅上兩次,一個金燦燦的秋日就在山裡降生了。

  這就是山裡包穀。

  一方山水養一方人。山外人說山裡苦,山裡只能種包穀。山裡人把苦叫“緊火”。種包穀嘛,緊火兩次。那緊火,並不是無日無夜的,有看頭,也有等頭,有想頭,又有嚼頭。

  三四月間種,七八月間熟。山裡包穀的故事一滴汗一滴汗地講給山外人聽。

  最等不住的山裡女人們,在包穀籽剛剛灌漿時,手便癢了。一頭扎進包穀畲,掰下一些,裝進背簍背回家。再慢慢兒一層層剝開,用手指甲細細輕掐,猛地溢出嫩白的的乳漿。把嫩包穀放進大鍋里,一陣猛火之後,撈出來趁熱吃開。那騰騰直冒的氣霧蓋住吃包穀人的臉面。一陣吃夠了之後,大家才抹抹手,咂咂嘴,直喊“有味、有味”。讓山裡人體驗的山裡苦,咬緊牙關忍一忍便過去了。畢竟甜多於苦,得多於失。

  也有的把嫩包穀一粒粒摳下,用清水一浸,再在古舊的石磨上一磨,放上點糖精,摻拌點蘇打,用包穀殼一裹,放在鍋里一蒸,熟了。這就是山裡的包穀粑。大嫂、妹子們便三五相邀,把包穀粑裝進背簍,趁着沒來得及回山的月兒,露水溫了花花衣、溫了花花鞋地出山了。

  趕早搶個好場頭,她們一字兒排開,把包穀粑從背簍里取出,一塊一塊攤賣起來。常常能迷住城裡的人。花去幾角毛毛錢,吃夠了一頓,還是要帶上幾個回家吃。

  當背簍賣空了,她們才一五一十地清點着包穀粑換下的毛毛錢,去扯幾尺花布,或給男人打點酒,或給孩子添點上學用的小東西,這時候,她們無形中倍覺自信自足。

  從此,山裡包穀的故事便越來越多了。

  秋後的包穀是不比穀子那麼急於收進倉里的。山裡包穀收回剝凈,一串串捆將起來,掛在青瓦木婁堂屋顯眼的樑上。這時,若是有人進門提親串親,便以此顯露寬裕的家底。

  “炸包穀花羅——”真苦了那些挑着罐罐進山炸包穀花的城裡人。罐罐一架,連吃桿煙的時間也沒有,女人、小孩便圍得密密麻麻,一干便是幾個通宵。那些膽小的伢崽,雙手緊緊捂住耳朵,響音落後,驚起一陣歡呼。炸花的不分彼此,抓得便往嘴裡寒。那些愛戲耍的小夥子,趁慌亂之時,手抹一下黑鍋灰,順勢往姑娘臉上輕抹。用不了過多的饒舌,一份絕好的情書便悄然寫成了。

  那些上了歲數的爺們婆們,也在熱熱鬧鬧的院壩里,撿得幾粒包穀花,十分艱難地嚼着,眯起眼像看什麼,又像沒看見什麼。

  有時,為了趕路急急出山,事先一碗包穀籽炒熟炒脆,撒上油撒上粉粉鹽,用一個塑料袋盛着,邊走邊嚼。人遠了,那香味仍久久不散。

  山中的孩子成人了,說是“包穀糊糊喂大的”。

  家中來了客人,交待家人多添點飯,說“多放幾碗包穀籽”。

  山裡小夥子們用的手電筒,說用的是“包穀筒筒”。

  訓斥某人不知天高地厚是“你肚子里包穀屎還沒屙完”。

  嫁女時打發嫁妝,竟要裝上滿滿的一枕套包穀籽壓路。

  就是這樣,山裡包穀年年種,山裡包穀年年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