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妝亦稱“陪妝”、“妝奩”。各地、各民族有關嫁妝的風俗習慣存在差異,不同時期嫁妝也會有所不同。七八十年代,在我的家鄉江漢平原一帶,女孩出嫁的陪嫁一般是一套原木打制的傢具,再就是床上用品等。
輪到我家大姐快要出嫁時,全家人就犯愁了。因為老父親長年卧病在床,有時老母親要陪護,帶着父親到各地求醫看病,實際只有大姐一人在生產隊勞動。她辛苦勞累一年,扣除全家七口人分得的口糧款,還倒欠生產隊不少錢。這種情況那時叫超支戶,加之求醫治病欠下了親朋好友的很多債務,我家算是生產隊里最貧困的家庭,隊里也就不可能借錢我家為姐姐籌辦嫁妝。
嫁妝是女家身份、財富與勢力的象徵。媳婦在婆家的地位是與嫁妝的多少成正比的,如果嫁妝太少,會讓婆家人瞧不起。所以無論多麼窮,娘家人都要“顛起腳來做長子”,想方設法也要為待嫁的姑娘備點像樣的嫁妝。為給姐姐辦理抬得出去的嫁妝,老母親沒有少操勞,早早讓人幫忙砍伐了房前屋后的幾棵大楊樹泡在水塘,但由於沒有活錢,請不起木工,眼看大姐的婚期臨近,急的老父親睡卧不安。
大姐當時是家裡的頂樑柱,為家庭吃盡了苦頭,為父母分擔了不少憂愁。作父母的自然整天也盤算着為大姐打制一套像樣的木製傢俱。按風俗,雖然女方家可以通過媒人向男方家索要一定的彩禮,再拿出一部分彩禮購置嫁妝,但我的父母生性好強,又死要面子活受罪,為了姐姐嫁過去后能夠在婆家生活得有尊嚴,堅持不向男方家索要彩禮,還要硬撐着想法設方籌辦像樣的嫁妝。
有一天,老父親到鄰村向熟人好說歹說賒來一套撈網漁具,想用這種漁具到河溝捕捉些小魚小蝦,換些錢來以解燃眉之急。老母親看到老父親賒來一套撈網后,擔心老父親長年生病,身體虛弱,萬一在網魚時掉進了河溝,撈出個什麼意外來,得不償失。幾天里老倆口吵得甚是不悅。大姐知道父母吵架的原由后,哭着求老父親說,我寧願不要嫁妝,也不想讓您老把老命搭上。老父親只好硬着頭皮,不情願地將撈網退給了別人。
一旦時間,老父親突然失蹤了。隊長阿三麻子聽說老父親是到北邊離家六十多公里的火車站幫助裝卸石灰去了,就停發了我家的口糧,理由是說老父親想走資本主義道路,必須回生產隊幹活。那時由於通信不發達,家裡人也急得團團轉,一家人坐在家裡都成了苦主。
我放學回家就急匆匆地跑到了大隊部。正好,各生產隊長及大隊長,書記等人都圍坐在會議桌四周開會。我徑直闖進了會場,快步走到會議室中間就大聲嚷着:你們是共產黨的幹部不,共產黨的幹部,不讓老百姓吃飯,算個什麼共產黨的幹部。我老爸失蹤了,這與我們小孩有什麼關係。想餓死人呀。
阿三麻子那天也在會場,看我年紀雖小,但氣宇軒昂,正氣凌人,一番話把那麼多開會的老少爺們都給震住了。阿三麻子忙走到我面前直說好話,勸我回家等着。第二天阿三麻子乖乖就分給了我家的口糧,還對我母親說,這事也不要責怪我們管事的,這是合作化務農的硬規定。還補充說,你家老二真有種,長大了一定會鬧翻天的。事後,我也沒想到不到十五歲的我有那麼大的勇氣,說出了那麼驚天動地而讓阿三麻子也打寒顫的話。
據說老父親幫助裝卸的民工做做飯,打打雜,十多天賺回來三十餘元,阿三麻子讓交給生產隊十多元作為補勤,算是平息了事。不幾天家裡就請了木工,為姐姐打制了一套全新的刷着紅柒的傢俱。
在姐姐嫁妝的打制過程中,由於木料用完了,而大立櫃還差一塊隔斷的立板沒有着落,老母親靈機一動,就到商店扯了幾尺紅底碎花的棉布作了隔斷。而那塊碎花紅布雖是那樣的鮮艷、吉祥,但一直讓我感覺到,我家還欠大姐嫁妝立櫃的一塊隔斷木板。在大姐出嫁的那天,我特意早起用一根細細的鐵絲將大立櫃的門扣扎得緊緊的,還用一張紅紙將鐵絲包裹,粘牢,生怕姐夫家來接親的人看出,那紅紅的大立櫃里還缺一塊隔斷的立板。也正是這,我感悟到了貧窮是多麼的可怕,貧窮是多麼的讓人沒有自尊。貧窮才是人生中最可惡的敵人。而當時的“寧要社會主義的草,不要資本主義的苗”又是何等的荒謬與唐突。
去年深秋,一個霜霧漫天的早晨,勞累一生的大姐終因勞累過度,永遠躺在了她勞動的田埂上。參加完大姐的葬禮,看到大姐家那件紅柒業已斑剝、脫落得不成樣子的大立櫃,那塊碎花紅布隨着歲月的流逝業已腐朽得沒有蹤影,只在隔斷處留下銹跡斑斑的釘眼,我的眼淚禁不住地往下流,而那塊碎花紅布總在我的眼前晃動,揮之不去,多日的夢裡也時常在我腦海飄揚。特此,去拜祭了先於大姐去逝的老母親,在她老的墳前,我把大姐去逝的不幸向她老輕輕進行了訴說,讓她老給大姐悄話,我說下輩子,我們還做姊妹,我要做哥,大姐做妹,我要用我的雙手,為大姐打造這世上最完美的嫁妝,讓大姐永遠活在尊嚴里。
當然,作為娘家人,也不會再差她那塊讓娘家人生活在羞愧中的隔斷立板。大姐得已安息,就不要在睡夢中遐想逝去的往事,當然也就不要在陰曹地府來怪罪娘家往日的貧窮。話不多言,對天祈禱:姐,弟為你許下最美的嫁妝!來世,我們還做姊妹,但你一定要晚我幾年投胎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