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慧仙草
我是來自大巴山的歌手,吃包穀長大的使者,20世紀的風把我刮到了這裡與你相遇,因為現代的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豐富了我的靈魂。現在,我代表所有的大巴山的包穀,向觸手擴展的城市致意。
記憶中的山稜模糊了,美好的歲月被往事搖晃得支離破碎,把我半生的感情微粒潑到風裡,變成塵埃,與你的城市娓娓道來。我對故鄉的依戀成了一種病症,我必須無數次底下驕傲的思想,把巴山靈魂里最苦難的一面展示給於大山格格不入的現代文明。
在我沒有長大之前,我很想逃離故土,背叛親人。如今這無窮無盡的思念是在我越來越思念的時候開始泛濫的。我象一個沉醉於酒的莽漢,痴迷者故鄉的炊煙、橡樹以及竹林。也痴情於迷戀着思索,迷戀着智慧。現在,我痴迷於思索到了一個不能自拔的地步,思念象一隻無情的大手,伸進我粉碎的心肺,讓我徹夜無眠。我又想,我的先人為何要選擇竹林、田埂、稻田以及包穀這些令我痴迷的東西呢?是的,他們智慧地選擇了那片豐厚的土地,他們用天生具有對泥土和天空的堅忍不拔的信念,把求生的慾望種進了稻田與包穀地。當我和我的老牛結伴而行時,我就坐在牛背上細細地咀嚼過我親愛的故土。
我是巴山孕育的包穀,包穀把我喂得白白胖胖。我的鄉親種了一輩子包穀,也沒有種出人類最模糊的願望。
我迷戀我們的巴山深處,我迷戀我們家鄉的油菜花,我迷戀鄉親的鄉音。雖然傳統與精神對我沉默着,也是對生活的無限渴望。對包穀的思念對於詆毀現代文明的興趣與快感。一種生活方式,一個人生過程,誰又是誰的陪襯,我仍是包穀的陪襯,也襯托出我們在生活得困惑中的抗衡。如果我要象新的生活宣布,我作為一個包穀的守望者,是領悟新的文明,我孤芳自賞的驕傲仍得到了十分樸素的表達。
我對高速公路、網絡、微博以及飛馳的“對嘴”列車等現代文明仍保持着義無反顧的虔誠。即使這種虔誠以至於我汗流浹背。神聖可親的包穀使我不停地迷戀與思索這個世界。我的靈魂卻留在了包穀地。保守千年的包穀,但我排斥保守,我喜歡跟別人談自己,談我的詩,談我故鄉的包穀地。
我是包穀的守望者,我落在包穀的花穗上,隨風快樂地飄蕩,並以百年的孤寂向天空和雨露訴說著歷史的坎坷與滄桑。那時我們巴山的吊腳樓,那只是徘徊着辛勞與哀怨的木樓。作為我自己呢,攜包穀一道走進你的城市,讓黑夜忘卻白晝的悲痛,讓白晝洗滌黑夜的猥瑣。
巴山,一縷轉瞬即逝的靈光,照亮祖先的仙逝。分裂樹木的聲響,那是一種瘋狂的情態,歷史的疼痛。昨夜,我仍夢見一匹英俊的黑馬,在我身旁輕輕俯下身。夢在繼續,一群黑壓壓的烏鴉正歡快地啄食巴山靈魂的痛處。我在一位年輕產婦的血泊中,看到了新生兒的睿智。看到了城市狂舞的節日,張牙舞爪地變換着繁衍的季節,旋流着歡樂和痛楚。那些年輕的妓女們,奪走了我們的男人,這就是危險的性,在刀口上舞蹈的嫖客們,以流放萬里的血液豐腴着城市。我睡在城市的一脈落葉上,聆聽着你的呼吸。我的男人你回來吧,從妓女的病態的裙裾下回來。
我是一把生鏽而固執的鐵鎖,我在恪守房門的一瞬,看見一隻心血來潮的巴山布谷鳥,在回巢的路上不慎丟失了洞房的鑰匙。我渴望我親愛的布谷鳥不要把鐵鎖砸爛。因為許多巴山的慾望欲飛,我看到春天的墮落斷氣而感到沮喪。
曾經古老而美麗的洲河,橫在達州母親無邊的胸脯上。都什麼年代了,洲河已是滿目瘡痍。我看見那些閑散而安逸的婦人們一如既往地坐在洲河橋上曬太陽。她們出了說人家的閑話,就是日益變態。當上個世紀的旗幟成為我們的領袖,我就蹣跚着步履,帶着滿頭的包穀花,列足走進你的城市,毅然接納了千百棵包穀的背叛。我感到遺憾的是沒有解開巴山沉重的情鎖,不知在巴山有沒有愛情,但我一定要有愛情。我的鄉親只有合法同居。從小鎮的樓房與麻將。舌尖與血,一浪高過一浪的尖叫,依然在鳥絕的森林裡靠近聖潔。在吸血鬼般蝙蝠閃過的夜晚,在貼了封條的騰圖上,許多熱衷於性的男人與女人們,豐腴而熬瘦達州美麗而安逸的城裡。
我渴望而崇尚愛情。我想讓沒有愛情的日子紛紛倒退,企盼陽光普照大地。就像有情人企盼一場情雨,對一個酒鬼的挽留註定是要請他喝酒。遠行人的目光總是朝着故鄉的方向眺望。遠古的農耕、皇帝的幻想,蒼老地坐在我心中。我看見那隻唐突而歸的火狐,掉了一地的紅毛,陳年的枯葉打着哈欠朝着天外飛去。我接住一個從天而降的女嬰,她就是我的女兒。我的女兒卻不像她的母親那樣會感懷,她是嬌寵一身的90后,自負、桀敖不馴。她經常睜大眼睛驚恐地看着她迷戀于思索的母親:你怎麼是這樣。我說女兒啊,你看見那天空有沒有一隻巴山的布穀趕去參加婚禮。我女兒晃動着90后特有的自命不凡,她生在這個乾冷的北方,不知道自己的根還在溫暖的巴山。我們的目光無法抵達90后的思想所向,我突然感到很狼狽不堪,我猛然看見自己變成了一堆枯葉,而我的女兒正將我點燃,一臉的不屑。
告訴你,我並沒有老,我依然豐滿,我的血液在奔流,我需要包穀來給我補充能量,需要時尚的服飾,需要愛情。這樣,我活的津津樂道。我活着就會有懷想,我懷想着愛情,懷想着我是母親襁褓中的小生命,懷想着我是巴山大地的一塊彩色的補丁,懷想着賴以生存的包穀。遙遠又親折的歲月,流逝又挽留的歲月,在篝火與森林之間游弋。懷想使包穀長在我心頭,使城市長在我頭上。
我包穀的使者,,遠方牽引我走出巴山,一絲痛苦痛苦掠過巴山深邃的表情,狂風般撕裂者我的心潮。那些古老的無辜的多愁善感的包穀,我不許任何人對你有不敬。我寄託於包穀的成長,從母親溫暖的子宮到荒野冰冷的墳墓。我坐在陽光下的墓園裡,貪婪地等待他人的死亡。
包穀沒有見過八線平行的鐵道,沒有去過北京。但包穀經過地球最殘酷的摺疊。那大地的傷口吞噬着包穀。我是從一道流着血的傷口裡爬出來的包穀,我歌唱巴山的包穀,永遠地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