姍姍來遲北大荒的夏天樹木已枝繁葉茂,葉子的顏色,由新綠漸變為油綠。
河堤上,翠柳悠然,綠葉扶疏,鳥兒從樹木枝幹交錯相生的綠色穹窿頂上穿行而過。綠色不經意的蔓延,重重疊疊。清風吹過原野,回聲寂靜。
星羅棋布大大小小的水泡子(湖泊),像珍珠一樣鑲嵌在廣袤的大草甸子上,間或點綴着叫上名的叫不上名的嬌艷野花。草長鶯飛,飛花點翠。(原本春天景象,夏天再現)
隱匿在綠樹濃蔭屯子里的土房格局錯落有致。屯子邊那片青郁聳立、玉樹臨風、濃蔭蔽日的白樺林,方方正正依偎着大水泡子、黑土地和莊稼。
5、6月是北大荒最好的季節。沒有蚊蟲、小咬、瞎蠓的肆虐叮咬,可盡情在青草如黛的大草甸子上嬉戲、玩耍,採花。
要說採花,我最喜歡的是遍野的黃花,也就是人們常吃的黃花菜。摘下后,要用線穿成串,懸挂在屋檐下陰乾。不能着雨水,不然會霉爛。
說完野花,再說雲霞。北大荒是霞的故鄉。無論是遊走藍天的絢麗照霞,還是橫卧天邊的瑰麗晚霞,無論是日出時的旭日東升、霞光萬道,還是日落時斑斕晚霞美不勝收的雲朵,氣勢都蔚為壯觀。
傍晚,殘陽如血、晚霞垂暮,紅透半邊天的雲霞染紅了天際,落日把投在雲層的霞光,折向了大地,連地上的黑土,也漸染成了紫色的土;就連人臉上的輪廓也着上些許紅紫的光。
日暈知風。起風了,風滾動着暈染上紫紅色樹木的落花飛絮。噙着夕陽嘴邊的唇紅,飛舞着、跳躍着。落日憂傷,映襯着晚霞的凄美壯麗,紅雲晚霞點綴着落日孤寂的心靈。
紅雲朵朵,可是夕陽凄美的落紅?!
紅霞、夕陽落日,像輕柔悠長的晚鐘,縈迴在屯子、樹木花草間。
夏鋤
北大荒不僅是霞的故鄉,而且夏天天亮的也很早,尤其是我插隊時所處三江平原,凌晨3 點多天就亮了。
天亮了,也就預示着新的一天開始了,隨着起床哨音的吹響,我們揉着惺忪的睡眼迅速起炕,拿勞動工具,開始一天日出而作頂星而歸的勞作。
首先是連長的戰前動員“農時不等人,和老天爺搶時間,早起晚睡、爭分奪秒、全力以赴,不僅是我們農業連,就連團里的直屬機關、和醫院、學校、宣傳隊等,也要下連隊支援我們一線,共同打好夏鋤戰役。”
接着,上拖拉機,奔赴大草甸子上的大田,開始我來北大荒的第一個夏鋤。
拖拉機在原野上奔馳,曠野上視野開闊、樹木蔥蘢,柳綠草茵。滿視野除了單調蔥蘢的綠外,空曠的只剩下迴旋的風。
天際處朝陽冉冉升起,裊裊霧氣上升飛騰。漸漸稠密的樹葉,盛了一汪一汪的陽光。爍爍閃動着。陽光翻動着綠草、綠色莊稼幼苗。漫天飄逸行進的雲彩,也是晴朗的一種點綴。
大地承載着陽光,璀璨的寧靜。
到地頭后,貧下中農老職工給我們這幫他們眼中的小尕(小娃),示範講解如何鏟地。
“鏟地,姿勢一定要拿捏好,前腿弓,後腿蹬,鏟地時鋤頭要放平,往後拉動。間苗時,要用鋤尖往上挑,間距要適度。(說白了,鏟地跟今天拿墩布擦地差不多)。攥鋤把的手,不能一把死攥,不然會起大泡。姿勢拿捏不好,會腰酸腿疼,因為地要鏟三遍,今天僅是第一天,第一遍。勁兒要勻着用,今後的日子還長着呢。另外,幹活的行頭也很重要,草帽、農田鞋,一樣也不能少。”
我一摸腦袋,糟糕,忘帶草帽了。排長隨手把他的草帽扣在我頭上。我不好意思又踮着腳尖把草帽扣回在排長頭上。一聲下回別忘了帶草帽,帽子又戴在了我頭上。
經過勞動實踐證明,北大荒的烈日曝晒程度和北京烈日曝晒程度相差無幾。烈日下勞作,草帽必不可少,可減緩紫外線對面部的傷害。還有農田鞋,膠底高幫,雖然捂腳,但是行走在濕滑的田埂上穩當,還不進土。
這時,早飯車來了,豆漿、大碴子粥,就是玉米粒一破幾瓣熬的粥,稠稠的,三、四兩一個的饅頭,小鹹菜。
吃完早飯,排長又叮囑每人不要忘了往小面代放饅頭,每人最少要放兩個,不然頂不到中午。我放了兩個饅頭在面代,系在腰間。老職工站在壟溝中,一左一右一下鏟兩條壟,輕鬆地行進着。知青只鏟一條壟,每個老職工左右各有一名知青,也就是說一名老職工既要鏟兩條壟,還要一左一右傳幫帶兩名知青。
可我,真是說著容易乾著難,也許是勁兒小,鋤頭拉動的面積小,鋤過的地,像狗啃的一樣,忘不了老職工白師傅,手把手的交我怎樣握鋤,使巧勁兒,不用蠻力。剛開始不要求速度,一定要保質量。
由於是人工撒子,苗出的疏密不均,在苗稀疏的地方要補苗,在白師傅的言傳身教下,我學會了掌握間距、行距,撒子、補苗。
學會了補苗,他又交給我如何間苗,有時三、四顆幼苗夾雜着野草一簇簇生長,這時就要保留住其中一顆長得最壯實的,剷除弱小及雜草。這也算是優勝劣汰吧。
間苗,要用鋤尖往上挑開並剷除周遭雜草棄苗,在不傷害幼苗的前提下,保全幼苗,使其茁壯成長。
記得我當時曾把間苗戲謔為空中提苗。
漸漸地,我握鋤的手也順當了,速度也慢慢提升了。鋤過的地,套用白師傅的話說,也還算看得過去。
剛順當的鋤了一會兒,我肚子變咕咕叫了。解下腰中的面口袋只一會兒,一個饅頭就進肚了。
有這個饅頭墊底,幹勁十足,緊追慢趕往前沖。又鋤了一會兒,手疼的厲害,一看,還是起泡了。白師傅用手絹幫我包紮好。
我又餓了,藉機又吃了一個饅頭。繼續往前鋤地。
太陽爬高了,火傘高張,炙熱的光芒炙烤着大地。天上遊離飄動的浮雲把大小不等、深淺不一的斑塊投向了大地,陽光將被日頭拉長的身影投在了斑斕的田野,身影和光斑交錯疊加,鳥兒掠過枝頭躲進濃蔭里,光斑和鳥鳴遍灑一身。
過了這片樹林,離下一片樹林起碼要有四五十米距離。這粲然的大太陽地里,沒地兒躲,沒地兒藏的,整個人都承受着天上烈日灼烤,地下熱浪熏蒸。眼前是無數亮點閃爍儘是一個個白亮亮炫目光圈晃動着。
嗓子也開始冒煙,兩腿發軟,腳底發飄,頭暈目眩。那望不到頭的一萬八千米的壟啊!18公里長啊,何時能鋤到頭啊?!
實在是頂不住了,我不管不顧的躺在了地上,用草帽蓋着臉休息。
半天,白師傅看着我一直沒上來,接我的壟,鋤了回來,看我躺在地上,問明了情況,他帶着我來到一個小水泡子前,用手扒拉開漂浮物,捧起就喝,對我說;"沒關係,不埋汰。俺們渴了,常喝泡子水。”
此時,我真是到了上甘嶺--渴極了,也不管什麼衛生不衛生的,學着白師傅的樣子捧水喝。喝完水,頓覺神清氣爽,頭也不暈了。
‘好點不?’白師傅隨手又遞給我一個饅頭,我接過來,不客氣的狼吞虎咽吃起來。天啊1這一上午,我吃了多少東西啊。
白師傅叮囑我:"中午送飯,記住往面口袋裡多放幾個饅頭,系在腰上不沉,十六七的小尕正長身體呢 ,饅頭抗餓。” 我一面點頭,一面吃着。
吃完饅頭,白師傅讓我空手跟着走 ,他又幫我鏟了一千多米。
就這樣,在白師傅的幫助下我終於鋤到地頭了。我們幾個女知青摟在一起歡呼雀躍着。隨後躺在地頭休息,等待送飯車。
終於盼來了送飯車,有高梁米飯、饅頭,敖土豆、豆腐湯。吃飯時,排長叮囑,下午天長收工晚,每人要多帶幾個饅頭。鑒於上午飢腸轆轆狀況,我在腰間系的面口袋裡放了四五個饅頭。這些饅頭加起來像個小游泳圈,比我的小腰可是粗多了。
中午吃完飯,在地頭歇會兒,工作安排同上午,依然是白師傅、我和另外一個男知青一組。白師傅鋤兩根,我鋤一根,白師傅還時不時的幫我鋤一段,而另一個哈爾濱男知青,長得人高馬大,經過上午的勞動實踐,一人鏟一條壟,基本不用白師傅照看。
下午雖然比上午又熱多了,但是,有專門挑着水桶跟着鏟地人行進的送水工,還有腰間的大饅頭,狀況好得很。
繁星滿天時,我們結束了一天的勞作,回到了宿舍。
那個累啊就別提了。我是爬到炕上的,當時的想法就是要是有一根彈簧直接把我彈到炕上就好了。
排長找來衛生員,,把我們每個人的手挨個看一遍,用馬尾線挑泡、上藥,包紮。
排長還親自把我們每個人的鋤頭,用鐮刀刮刃,用腳把鋤頭蹭的光光亮亮。並囑咐我們,以後每天都要這樣保養鋤頭。鋤頭也是咱們戰士的武器。
鋤了一天地,盯了一天雜草,晚上躺在大土炕上渾身骨頭架子都散了,是關節就疼,輾轉反側,不能入寐。眼前晃動着全是綠色,綠苗、綠草。現在想起來綠色真是養眼呀!
就這樣一個夏鋤下來,我由一次鏟一條壟,到一次鏟兩條壟,由不適應到適應,到熟練操作。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武器大鋤也讓我擦的鋥光瓦亮。
夏鋤結束后,轉眼到了7月,麥子齊刷刷的長到大腿深了。田野上,遍地的鬱鬱蔥蔥和金黃色起伏的麥浪交相輝映。
閑暇時,我最喜歡的是到江邊看江水。六七十年代松花江水域寬廣、資源豐沛,源遠流長;碧波蕩漾,魚帆點點、水明如鏡;蒼翠山巒,綠林環繞;可謂青山環抱,綠水縈迴。
江面上野鴨嬉戲,魚歐小鳥歡愉歌唱。江水泱泱,鳥兒翩躚。我心之萌動,快樂的拋物線飛上了九重雲霄。
麥收
進入7月中旬,麥子已長到齊腰深了,一塵不染的天空下,阡陌縱橫延伸到天邊的麥海連綿起伏。就連冉冉升起的朝陽也披上了金裝,煥發了一天的勃勃生機。開鐮的時候到了。
依然是戰前動員,依舊是全力以赴。田野上紅旗招展、馬達轟鳴、人聲鼎沸,各式收割機能下地的全下地了。
我想起主席詩詞‘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煙。’
看着這宏大的收割場面,望着大田上行進中的巨大康拜因收割機身後留下成片割下的麥子,我心中那個樂啊,樂開花!那是源自心底由衷的,農民對豐收喜悅的真切流露。
老職工對我講:“咱這收割機落伍了--不行,3號地的收割機型號新--牛,一面收割,一面脫粒。只留下麥秸在地里。”
今天我們的工作是把收割機割下的麥子捆好,四五捆一堆,站立式碼好。
濃重的露水打濕了褲子,空氣清新濕潤。瞎蒙、小咬,還有北大荒特產的加大號大黑蚊子,成群結對向人們襲來,避之不及,雖然我事先抹了清涼油,渾身上下,還是被咬了無數核桃大的硬包。忙乎幹活,顧不上這些了。
礎潤知雨。上午還是響晴的天,倏忽間,天邊飄來灰黑色雲朵,這夏日的雲彩滿眼噙淚向人間播撒點點滴滴的愛。空氣中,瀰漫著濕潤甜蜜溫馨氣息。蚊蟲、瞎蒙,小咬。也不知道躲到哪避雨去了。
幸好只是陣雨,雨過天晴,天空瓦藍瓦藍的,碧空如洗,青山綠野,天地為之一新。繼續幹活,濕衣服一會兒就捂幹了。
麥收時,是北大荒的雨季,好在晴了3、4天,收割機已割了將近三分之二的麥子,就趕上了連着兩天降雨。雖然雨量不是很大,但是北大荒的大田都是由大草甸子,也就是沼澤、濕地開發出來的,雨後機器不能下地,下地就陷在地里趴窩。
機器不能下地,只好小鐮刀上。第一天我們農工排的知青每人拿一條壟;老職工每人拿兩條壟;連隊食堂的、小賣部的、2--3人拿一條壟,團部直屬醫院、宣傳隊、商店,數人拿一條壟。會戰麥海,龍口奪糧。
老職工也有拿大搧刀的也就是長把特大號鐮刀,可以從左往右、也可從右往左,橫掃着扇子面式割麥,一下子割4、5條壟,前提是必須有一把子力氣。
望着這新鮮武器,我也情不禁躍躍欲試,結果根本甩不動。
第二天我們農工排的知青,就像老職工一樣,一人每次拿兩條壟。其他各路後勤人員依然是2--3人拿一條壟,數人拿一條壟。
這樣,我們用大搧刀、小鐮刀又奮戰了4天,機器終於能下地了,我們總算是保住了豐收,收回了全部麥子。
這就是北大荒的夏天。在廣闊天地這所大課堂里,我感受了同志的關愛、幫助,磨練筋骨,喜獲豐收。
青春,那道美麗的風景,曾經照亮了我們這代人濃霧重重的前程;青春,那道亮麗的風景,曾經是我們這代人的記憶天堂和福祉;記錄了我們這代人的酸澀和懵懂情懷。是苦難和磨練造就了我們這代人的知青精神。
北大荒--殘酷的青春記憶,我心田深處那道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