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雨了,淅瀝瀝的雨下了一整天。剛過了芒種,地里金黃的麥子還沒來得及割,雨就急匆匆地趕了過來,不給人一點喘息的時間。
這個季節,本就屬於它的季節。
沒有風,卻顯得格外陰冷。陰霾的天空,低垂的烏雲,薄薄的霧氣,一切顯得這麼安靜和憂鬱。遠處天空的一角微微地泛起了白,像是純純的思念,穿透了寂寥的空氣,掛在雲層里,偷偷地瞅着久未謀面的她。雨還是不急不躁地下着,如絲如縷,如歌如泣。遠處望去,三兩個撐着各樣的雨傘的行人,在雨中急行,像一朵朵繽紛的小花,開在這個潮濕的季節里。
金黃的麥地里,成熟的空氣凝結成一層層的薄霧,順着無數條垂落的雨簾,向四周蔓延。細細的麥芒上,一顆顆透明的珍珠發著晶瑩剔透的光芒,一眨眼不見了,接着,又迅速地結成。再遠處蔥蔥的,高低不平的卻極有層次感的樹木,一層層、一排排的蕩漾在這霏霏的雨里,越發顯得閃亮誘人。紅的,黃的,白的,知名的或不知名的小花,靜靜地開在路邊的花壇里,宛若小家碧玉型的女子一般,純凈典雅而又微微帶着一絲羞赧。
我走在街上,任由細細的雨絲在眼前結成一道簾,此時,熟悉不能再熟悉的街道,在我眼中卻成了一條光禿禿的直線。直線上有無數個節點,我走在每個節點上,沒有熟悉的面孔,沒有歡呼的人群,只有我自己,甚至不敢回頭,不敢凝望,只顧怯怯地一直向前走。時光像一個渾身充滿精力的小夥子,一路狂奔,追也追不上;記憶卻像一個遲暮的老人,從前的點點滴滴就像渾濁不清的雙眼和含糊不清的口齒,有時候看不清,也說不清。但是,到底是有一些東西是值得留戀的,有些東西確乎難以忘懷的,就像十三年後的今天,也是這樣的雨季,也是這樣的心情,不同的是,雨中多了一個身影。
就算是今天,那樣的情景仍然歷歷在目。綿延的山縱貫東西,翠綠的顏色沐浴在霏霏的雨里,肥碩的雲彩低低地擠在山的上空,形成一股暗黑的風。山下面是一片草原,整片整片的矮矮的草。再裡邊是綿延很長的錯落有致的雜樹林,樹葉的沙沙聲和富有韻律的雨落聲不時地傳進耳朵,還偶有幾聲鳥叫,這樣的聲音,彷彿來自世界的另一個入口一般,空靈而又神秘。除此之外,便是寧靜。
我站在她的身後,默默地看着她的背影,婀娜地靜止在細細的雨絲里。雨落在她烏黑的秀髮上,順着發尖一滴一滴地流淌。
“快看,這裡有一朵漂亮的小花,知道她的名字嗎?”我搖了搖頭。
“她叫矢車菊,其實,她的故鄉在歐洲,喜歡開在田野、山坡,還有人家的房前屋后。她清麗脫俗,色彩繽紛,象徵著永恆的幸福,這就是她不遠萬里在這裡生根發芽的原因。”她低着頭,怔怔地看着一朵朵黃色、淺藍色的小花。
我心裡一陣抽搐,竟不覺得漸漸心痛起來。
“一定要走嗎?”“要的。”“什麼時候走?”“過兩天吧,我還有些東西要收拾收拾。”
她彎下腰,秀髮像瀑布一樣落了下來,輕輕地掐下一朵藍色的小花,然後鄭重地放在我的手裡,凝視着我的眼睛說:“送給你,希望你像這朵矢車菊一樣,不管在哪裡,都記得一定要幸福。記得哦,一定要幸福。”在她的明眸深處,一窪濃黑的液體形成了一朵奇妙的圖形,那堅定卻又帶着一絲哀傷的眼神,讓我心痛地幾乎不能呼吸。
“你也是,記得要幸福。”我努力地平息着雜亂的心情。
過了兩天,我從安徽回到了山東。再後來,晴天,下雨,颳風,然後再下雪,那段記憶隨着季節的輪迴,漸漸地模糊起來。可是,如今,在這樣一個雨天,記憶這東西,卻又像飛梭一樣飛回來了。
這樣的雨天,這樣的記憶,一切使然,一切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