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是一種物候。南國飄雪的日子縱然很短暫,但驟寒是一季,風雪是一季,我最喜歡雪的季節。
少時我就喜歡在雪中撒野,那時的雪真大,大得我可以輕埋掉一個隆冬,從不去想那些瑟索顫抖的往事。雖然也知道,皚皚白雪只不過是一種短暫不真實的粉飾,在它的遮掩下,污穢也披上了聖潔的偽裝,醜陋也籍此變得可愛,少年的心扉總是單純的,從那時起我就愛上了雪。
隨着生命年輪的漸長漸大,有些守護逐漸被放棄了,有一些思想堡壘也在不攻自破,但對雪的鐘愛卻有增無減。也許我從未留意過自己曾經還有過這樣一種心境,也許是持恆的東西總是潛意識中不露聲色的部分,誠如我愛聽踩在雪地上那種細膩作響的音符,於是它就成了我生命中獨有的守護,但我從未去刻意渲染過一樣。雪能給人帶來許多好的印象,潔白、純凈、蕭煞、詩情畫意,是故古人一句“千樹萬樹梨花開”就讓世人吟誦到死。其實在人生的冬季,殘酷也是一種美麗,因為凜冽中孕育着蓬勃生機,在深入淺出的哲理面前,雪季更美崙美奐,它可以輕易地撫平淺表的傷痛,而善意地將紛紜萬象調理成單一顏色。
有了雪就有了另一番景緻,也有另一番情調,在雪中摔打嬉鬧的是一個青春的年齡,在雪中低頭漫步的則是一個飽經風霜的年齡,除非是故意喬裝的深沉,否則這一排序帶有的自然屬性大多是意味深長的。每個人青春的故事各不相同,僅就一個單一顏色的雪季而言,我就曾攆過野兔、堆過雪人、打過雪仗、受過凄寒、行過遠程、經歷過為生計頂風冒雪疲於奔命的勞累,有過“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的苟且,短短的一個人生雪季,盡可詮釋出冷暖沉浮的全部寓意。事實上,雪僅是人們情感深處的一種安然,與春風得意相比,畢竟多了一分黯淡、三分寒慄,就是同秋涼相比,也多出幾番畏首畏足的不快,是尤其讓心理難予平衡的。不過一個走過冰封的人無期踏入雪地,就會為輕鬆的格調驀然解脫,隨口便道:“又得書窗明,能飲一杯無?”所以雪季是一年難再的心境。
兒時的夢幻已塵封褪變了,而外婆趁夜所做的雪糕還剩下我逐漸懂得的法術和糖水,但永駐我心頭的那片雪影依舊還是先前的樣子。當雪的呼喚越來越真,雪的粉飾也越來越意味深長時,雪季不再僅給我留下磁性的踐踏聲,它還給我帶來一種洒脫,透過銀妝素裹我看到昨天和明天,於是存在就成了轉瞬即逝的故事,埋藏在善良的情愫里,等待着閃光的智慧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