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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牽斷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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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魂牽斷龍山

  湖南省湘西古丈職校 張鳳菊

  也許是年長了一歲,也許是立冬的寒氣來得太早,也許是這個屋子太靜、太寂寞,坐在古箏前,彈撥着《雲水禪心》,我的思緒就隨着悠悠的琴聲回到家鄉的斷龍山、回到快樂的童年時光中去了。

  斷龍山確實有龍的靈氣,當第一縷春光照在山頭上,長在這裡的花草樹木都“噌!噌!噌!”長得飛快,明顯的感覺到比其他地方的春要來得早一些,小時候,背着小背簍在這裡扯竹筍,一背背鮮嫩清香的竹筍帶來了我們的好口味,換來了我們買本子的小錢。在這個季節里,一山山形態不一的杜鵑花如龍的鮮血,紅艷艷的映紅了半個天,我們看不夠,就把山花一背背摘回家插在裝滿水的瓶瓶罐罐,大盆小盆里,吊腳樓上掛滿了,屋裡屋外插滿了,在花的世界里,我們第一次感受到那來自大自然的美。椿木抽苔,一排排野生的椿木嫩芽是我們飯桌上的山珍,紅紅的、一寸長的椿木尖尖鮮嫩清香,哪個山頭都可以聞到,摘回家中,用開水小燙一會兒,可以和上一點辣椒,放一些醋,椿木的香和醋香交織在一起,辣里透着浸心的醇,嚼在口中,脆里透出一股濃香,頓時,心、脾、肺、胃都舒展開來,或者從雞窩裡拿出幾個蛋,把切細的小春苔和鮮雞蛋和在一起,讓它們在鍋里打兩個滾,就馬上裝出來,蛋的香混雜着椿木苔的香,一家炒椿木尖尖,家家可以聞到誘人的香,只要聞到香味就會流口水,都要到家裡來夾上一筷子,多吃一碗飯。真的是,天下春天最美的野菜都在這裡了!

  夏天,我們要在這裡砍上一個暑假的材火,大山裡長在深澗邊最好的材火,要數土畺條和青崗樹,我們把一根根直衝雲霄最苗條的土畺條和青崗樹去枝、斷巔、用山藤子綁好、打成捆,然後,一捆捆的背下山來,靠在屋前屋后的壁板邊上晾乾,一人放一個地方,看誰砍得好、看誰砍得多。進山砍柴最美的一件事就是去吃野葡萄,山裡的野葡萄如黑珍珠,一顆顆、一串串、一排排,掛在澗邊的樹稍上,在篩子穿射的夏陽里像帘子一樣,美美的掛在那裡,八翠姑姑要我們先欣賞,等大家都欣賞好了,她就身輕如燕的爬到樹尖尖上,一串一串的把它們小心翼翼的摘下來,放在花圍裙里,然後又輕手輕腳的溜下樹來。這樣,一包袱一包袱的摘下來用山泉水洗凈,浸泡在冰涼的山泉水裡,讓我們吃個飽,才去砍柴。那冰冰涼涼、甜絲絲的葡萄汁,美美的滲在嘴裡,浸在心裡,令我一輩子不忘記!回家了還要給家裡人捎上半背簍。一個暑假下來,家家戶戶冬天煮飯、燒水,烤火的材火就有着落了。

  秋天等黃燦燦的黃豆、玉米和穀子一收進倉,苗家人的生活就豐富了許多,最有味的就是寒露一過的第二天,在看山員阿公“鐺!”的一聲銅鑼下:“開摘茶籽了!”全寨整裝待發的男女老幼就衝上山來開摘茶籽,一山山、一坡坡、一嶺嶺的茶山上,到處是人影,到處是人聲,背上背着小背簍,男男女女腰上系個花圍裙,圍裙裝滿了就裝在背簍里和籮筐里,綠綠紅紅的茶籽圓溜溜、漲鼓鼓的掛在樹的枝頭上,透着秋日的陽光閃閃發亮。“哐啷!哐啷!”的聲音清脆動聽,我們也跟着大人在自家茶籽林里採摘最小最矮的茶樹上的茶籽。爬在山頂上最高那棵茶樹上的那個年輕漢子唱起了苗歌,字字深入人心,句句透着心意,那嘹亮的歌聲響徹了整個山谷、山腰和山脊。沒有心意的靜下心來聽、莫作聲,有才華、有意向的就迎上幾句。這山喊來,那山答。山歌越唱越起勁,大家越聽越出味,有的笑彎了腰,樂壞了樹枝上的人和鳥,好幾個差點兒掉下樹來!採茶籽的苗家人,紅、橙、黃、綠、青、藍、紫,點綴在每座山的茶樹上,如隱如現,似一朵朵鮮花、似一隻只飛鳥,在秋日陽光的茶樹林里搖曳。這樣連摘三四個星期,一山山、一樹樹的茶籽就都背下山來了,放在樓板上晾乾,撥出漲鼓鼓的籽,就可以炸出一罈子一罈子,香氣撲鼻,清亮亮、黃燦燦的天然茶籽油了。

  在這個季節里,大家最盼望重陽節到來的那一個星期,因為只要一場大雨一下,幾個太陽一曬,山上樅樹下的落葉里就會長出大大小小的一朵朵鮮嫩清香的叢菌,用雙手把樅樹葉輕輕一刨,大的如太陽傘那樣撐開了,中等大的如青春少女般含羞的笑臉綻放在那裡,小的如紐扣般嬌嫩,一朵朵,一堆堆,齊刷刷的閃現在你的眼球里,我們都是先欣賞、偷樂一番,才小心翼翼的把它們撿進背簍里,那時我好小,都能撿上滿滿一背簍,有一次,太多了,沒地方裝,大夥伴就發算穿大褲腳的阿叔九富,叫他阿叔,其實他就大我一歲,叫他解褲子他就解,他的褲子是大阿叔的,褲腿長長的,大家把撿來的蘑菇放在他的褲腿里,褲腳口用藤子系好,掛在他的脖子上,走在回家的路上,大家就憋不住笑了,他也羞羞的笑了。阿爹阿娘看天黑還不見孩子回來,就趕忙燃起樅膏油接在村口的路上了,看到我們發財蓯菌,一個個花不溜秋的,是又好氣又好笑!一樅膏油照見阿叔九富光着兩個小腿、穿着件兜兜褲,脖子上扛着比他還要長的兩條漲鼓鼓的褲腳,大人們哈哈大笑,笑得合不攏嘴!第二天,家家戶戶都吃上鮮嫩潤滑的香蘑菇了,那蘑菇的香,至今還讓我回味無窮!倒是阿叔九富躲在家裡,幾天不敢出門見人!

  冬天,大雪封山,婦女們就在家裡做布鞋,男人們就各人肩上扛一把獵槍,上山打獵了。最有味的是打野豬,心細的阿叔發現山的某個角落裡有野豬出沒,就叫上全村的男人們一同出發,我從小就是男孩子性格,跟上同齡的男孩子偷偷的出發了,到了目的地,大家就圍住山頭,野豬還在睡覺,聽到人聲,想偷偷的跑了,年青的獵槍手沖在最前面,“啪!啪!”兩槍沒中,野豬受了驚嚇,發了瘋的奔跑起來了,“野豬來了!”野豬往這頭跑,有人就從那頭斷,一山一山的喊聲,一山一山的奔跑聲,你們從這個山頭斷,我們從那個山頭趕,四面八方把這頭兇猛的野豬圍得嚴嚴實實的,讓它沒有地方躲,讓它沒有機會突出重圍!照着總指揮的方法,大家齊心協力、毫不鬆懈、在山的坡坡凹凹轉來轉去,指揮聲、喊聲、追趕聲,樹冠上雪塊的震落聲、又夾雜着山谷的回聲,一浪高過一浪,追得野豬,魂飛膽破、精疲力竭,圈子越來越小,隨着“啪!”的一聲槍響,野豬一聲慘叫,槍法最準的五叔就大喊一聲:“打倒野豬了!”一聲變成了兩聲,最後變成百聲,山山、溝溝、嶺嶺的人都歡呼雀躍起來。打野豬的、沒打野豬的、扛起鋤頭,放下鐮刀都跟着大隊伍回家了。苗家人打野豬“見者有份”!

  年輕力壯的幾個年輕人,雄赳赳、氣昂昂的抬着野豬回來了,大家討論着戰果,摸摸豬頭上致命的一槍,都紛紛的讚揚五叔的槍法好!在大大的曬穀坪上安一口大鍋,燒起大火,水一開,阿叔“四月狗”把滾燙的開水往豬身上一澆,大家就七手八腳的把豬毛刮好了,拿來大稱,幾個人一稱,三百多斤!這時,刀法最好的屠夫大伯就心中有數的把野豬一一砍好,大伯一刀下去,每個肉都是一模一樣的,分毫不差!總指揮拿豬頭和一隻豬後腿,副總指揮就拿另一隻豬後腿,五叔就扛前腿,抬野豬的就分另一隻前腿。中間的部分就分給所有的參與者,包括一路跟來的人。剩下的豬內臟就分給寨子的老殘病弱。到吃晚飯的時候,大家走門串戶的看看哪家炒得好吃。最後評出我阿娘炒得最好吃! 那纖細嫩香的野豬肉嚼在嘴裡,滿口留香,捨不得咽下去,怕打落小舌頭!野豬肉是我這輩子吃過的最美的山餚!吃完飯,坐在火床邊,給我烘烤棉衣的娘扎紮實實的訓了我一頓:“山裡野獸心急了會吃人,再說,阿叔、大伯們的槍子會傷到自己人”。我心想:小孩把守路口,哪有什麼大危險,下次又溜去!

  家鄉的斷龍山是我拼搏人生的開始,在這段摸打滾爬的日子裡,讓我從小就明白:做事做人要踏踏實實,坦坦蕩蕩,頂天立地,剛強偉岸!今天,神奇的斷龍山,在父老鄉親勤勞的雙手中變成了花果山,在這茫茫的人生路上,也許,夥伴們早已把它丟在風裡,但是,那段艱苦、美麗的歲月卻永遠銘刻在我的心中,揮之不去,像一杯烈酒,越久越濃。牽住我的魂,叩擊我的心,時時在我的眼前浮現。

  “紅塵如夢聚又離,多情多悲戚!人在千里,夢魂長相依!”

  草於2013年11月13日凌晨 阿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