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居都市的繁華,淹沒在一片塵囂里。夜晚的燈紅酒綠,早已迷離了我的雙眼;而白天大街上的車水馬龍、人流奔涌,忽然在某個午夜的寧靜里,讓我覺出了生活的庸常與空泛。偶然間,窗外瀉進來如水般的月光,在萬籟俱寂中,照亮了記憶深處的那段歲月,那一段寂寞的、不復再來的山居歲月……
穿越阡陌交錯的稻壟,跋涉十里悠長的山間小徑,便開闊出一片平地。一幢破舊的房屋煢煢孑立於寂寥的山野之中。那片片青瓦和斑駁的牆壁,召示着一種古樸與久遠,彷彿是某一頁歷史里遺落的一處殘垣斷壁。這就是我工作和生活的鄉林場。房前有魚塘、菜地,屋后大山橫亘。人跡罕至,無車馬之喧囂。久居於此,頗有種“不知有秦,無論魏晉”的意趣。
初來乍到,正值春光明媚,一如我二十歲的華年。縱然青春年少,空懷激烈,我依然平心靜氣地跟着同事們荷鋤而出,在山間揮汗如雨地勞作;雖然粗茶淡飯、蝸居陋室,但也覺比起家中的優越別有一番滋味。更讓人留戀的是,居於這樣的清壁堅野,無絲竹之亂耳,無白丁之往來。獨處清幽,可以“頌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
清晨早起,洗漱畢,便手握一卷《古文觀止》,沿了一條幽靜的曲徑,踽踽地往後山去。踏過一片雜草和稀疏的苔痕,便是一片參天古木。在蒼蒼交疊的林中,空氣顯得格外純凈,異常清新。深吸一口,一種通透的清爽沁入五臟六腑,讓人頓覺精神煥發。三月的微風,輕輕地,淺淺地,掀起一陣陣樹葉的沙沙聲。悠悠地拂過面頰,如一隻溫柔的少女之手,輕撫着肌膚,剎那間,彷彿跌入一個溫柔的夢鄉,不再醒來。更有那滿山的野花,或含苞待放,或爭奇鬥豔,奼紫嫣紅,芳香襲人,似乎整個春天都醉了。最是那鳥雀的鳴唱,嘰嘰啾啾,啾啾嘰嘰,時而靈動,時而銳利,時而婉轉,時而清朗。那實在是當之無愧的天籟!不知是鳥雀喚醒了春天,還是春天喚醒了鳥雀。它們歡快地跳着,躍着,歌着,唱着,無憂無慮,無牽無掛,用它們的心情,渲染出一片明麗的春光。
……宛如浸潤在春天裡了。
在千禧之年的春天,隨着古文里的章節,走入到歷史深處。其間,有清照惆悵的心事,有東坡豪放的情懷,有岳飛未酬的壯志,有屈子不泯的靈魂……也有春花秋月,紅斷香殘,還有狼煙滾滾,金戈鐵馬……心靈便被那些文字撩拔得亦喜亦憂,尤怨尤悵……
哦吟之間,不覺煦陽初照。遠處的山巒氤氳着一層薄薄的煙靄,縹縹緲緲,如夢似幻。在晨曦微露之中,染了一層淡淡的金黃色。還沉浸在古舊的情懷裡,驀然從歷史里醒來,一時竟忘了今夕何夕……
山裡的夜晚更有一番情致。林場條件極差,那時仍未通電。夜夜伴盞孤燈,與無邊的寂寞長相斯守。窗口破洞處悠然而來的夜風,牽引得燭火迷亂地舞蹈。幾位同事圍燭而坐。那些傳之於眾口的趣聞佚事,便就在燭火的搖弋里蹁躚起舞。不知不覺間,倦意輕襲,鼾聲乍起,各人便漸次徜徉到自己的夢裡去了。有雨的夜晚,更讓人無眠。只要不是石破天驚的狂風暴雨,在聽覺上總是一種美感。無論是疏雨滴梧桐,或是驟雨打荷葉,聽去總有一點凄涼,凄清,與凄楚;而在這空寂的黑夜裡,便更有一種凄迷了。淅淅瀝瀝,滂滂沱沱,敲打在瓦片上,樹葉上,窗欞上,台階上,清脆可聽,宛如琴音里流淌出一串串明媚的音符。那是自然界最質樸、最純粹、最古老的音樂!那濕漉漉的韻律,彷彿浸潤到我的生命里來,讓我遙想起那段青澀而憂傷的年少歲月……
更多的夜晚,是沒有風也沒有雨。只有萬籟都歇的岑寂。偶爾,戶外傳來一二聲野物凄厲的怪鳴,更增添與濃烈這山野之夜的寂靜。多少個夜晚,相伴孤燈,將自己的所思所悟,訴諸在那一頁頁的稿箋上;將內心澎湃的激情,形諸於筆端,化作一個個動人的故事……
那是一個明月如霜的夜裡,悠揚而來的口琴聲,打破了這黑夜的寂靜。琴聲如怨如慕,如泣如訴,訴說著年輕的心事。是隔壁的萍,一個從農大畢業,在此工作了四、五年的女孩。24歲的韶華是該有着多少浪漫與憧憬、期待與夢想啊。但那悠悠的音韻,留不住一顆奈不住寂寞的男兒心。於是,夜夜的寂寞,萍只有獨自廝守。從此,那憂傷的音符,伴我度過了無數的漫漫長夜,最終打破了我心靈的寂寞……
忽然某一夜,琴聲嘎然而止。吹口琴的女孩遠嫁到他鄉。我寂寞的夜晚,驀然間更漫長、更寂寞了……
光陰荏苒,告別山居已經五、六年了。歷經塵世的風風雨雨,那顆純真的少年心,已然沾濡了世俗的塵埃。那段寂寞而美麗的山居歲月已成往事,而山裡的清風明月,鳥語花香,以及那憂傷的琴聲,卻時時溫存着我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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