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那時我只有七八歲的模樣。
在冬天農閑時節,生產隊留下婦女在地里進行勞作,男人都安排到湖裡撈魚,為隊上增加些收入。
身為生產隊副隊長的父親更是首當其衝,他身體好,也能幹,撈魚更是能手。,撈魚比平時的工作辛苦,因此得到的工分也稍微高一點點。
他們每次出門都要到很遠很遠的大湖去,那裡的魚兒多些,因此往返一次大概一個禮拜左右。每次都是家裡人目送船隊到大冶湖很遠,拐個彎變成看不見的小點后,孩子和婦女們才回家。其實我們現在想起,在大冶湖裡打魚應該是沒什麼危險的,因為冬天的湖沒大風大浪,湖水也淺,更何況他們個個都在水裡泡大的,哪個不會水呢?
我想是思念的成分多些,男人出門了,家裡僅僅剩下老人、婦女和兒童,沒個嘮嗑的人了!
我們當時的日子非常窮,甚至有大半年的糧食都不是很夠。深冬時候,那勞力少吃飯人多的家庭每天僅僅吃兩餐。睡到半夜肚子就造反了,餓得人儘是想吃的東西,光做吃飯的夢,看到香噴噴金黃色的燒餅在眼前飛來晃去,用手去捉就是捉不到。
漁船是烏篷船,每隻小船上僅僅兩人,他們就生活在這樣的小船上,白天在船上勞作,晚上就在船艙里睡。一個人在船后當艄公,負責架船,另一人站立在船頭,兩隻手緊握鏤,(鏤,是一種非常非常原始的撈魚工具,像是一把兩邊都長滿長短不一的鐵牙齒的長劍,長劍的劍柄是一根兩米多長的木柄。)在水裡快速地划,從船的左邊劃到右邊,又從船的右邊劃到左邊,劃到了魚的時候,手裡就有感覺,撈出水面看,果然就有魚兒被劃到。放進船艙的魚身上都有被鏤劃破的痕迹。鏤的吃水深度要恰到好處,不能太深,太深了就劃到泥巴了,太淺了就撈不到魚。其實我稍大后,也學會了划魚,並且和父親一起下湖划魚掙過學費。
男人們乾的是體力活,生產隊里會多補助些大米,他們在船上有白米飯,且餐餐都有大魚吃,比起在家裡幹活強多了。
每次出去打魚回來,每隻船上的鍋里都是滿滿的一鍋魚和湯,其實不是湯是魚肉凍,冬天的魚湯很容易成凍,你看看我們這些饞嘴小貓跑到船里,冷的魚凍也吃起來。後來我問問父親,為什麼不帶些魚回家煮給我們吃呢?他說,生產隊有規定,不能帶魚回家。所以父親們就想到在回家之日,吃完中飯後又煮滿滿一鍋的魚,盡找最好吃的魚煮湯,作為禮物帶回去讓孩子們吃個夠……
男人們滿倉返航時都會回家休息一兩日,或湖面結冰了要等到冰稍稍融化后才去打魚,這時候船就停放在湖邊,船上有大米和被蓋等等生活用品,十幾隻小烏篷船擺成一溜兒,夜夜有人在值班看守。
小民和我是鄰居,我們同一天出生,天天在一起玩兒,兩人的父親也都在一起幹活。那年的冬天很冷很冷,大冶湖都凍成一塊冰了,我們還到湖面上的冰上溜過冰,也只是上午能盛人,下午就看到有人還冒險去溜冰掉下水的。
我和小民自告奮勇地承擔起守船的重任,天天晚上去體驗船上生活。
記得有個夜晚我們吃罷晚飯早早就到船上去,兩人緊緊地擠在一起睡,四周靜極了,沒有鳥鳴沒有狗叫,風兒輕輕的吹,吹得小船搖啊搖,我很早就進入了甜蜜的夢鄉,第二天大天亮了小民告訴我,說他一夜沒睡,害怕得不得了,因為夜晚有東西不停地“吱吱吱吱”叫,一個晚上沒歇。我仔細觀察后不禁大笑起來,原來是兩隻小船挨得太近,風一吹兩隻船上的蘆席就摩擦起來,發出吱吱的響聲。
我們村有個叫華子的小夥子,他比我們大十幾歲,有個大風的晚上,他來到我們睡覺的船上,我們倆小孩很高興,有大人來陪我們了。
他問我們餓不,我們都說 “餓”。 他用船上的柴火煮大白米飯,並跑到人家的菜地里弄來一棵包菜,炒了,我們三個一起吃,那飯真是個香噴噴啊,一年在家裡難得吃上幾回這麼純大白米飯。
他給我們講好多好多有趣的故事,他還教我們唱漁歌,我們就跟着他學唱歌,“十指尖尖搭在姐兒肩,有句那個真心話不好對你言,十七十八無妻子,心想那個討個身上又無錢……”
一連好幾個夜晚都這樣。我們佩服他真是五體投地了,巴不得他天天夜裡來為我們煮飯,為我們講故事,教我們唱歌。
華子悄悄地告訴我們,不要對別人講他來這裡了,如果有哪個說出去,他就不來了,我們呢,真的一直保守着這個秘密沒對大人們講,我們管得什麼船上的大米天天減少了?
現在想起,那年的冬天真是快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