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南京有雨,還有點兒多雨。晴的時候汗如雨下,它往往以“熱”令人不由得想起家園故土的好來,也讓我明白了家鄉之外叫漂泊。前是茫茫然辨不清方向的遠方,后是小船兒離開了很遠的岸,也是遙遠的所在,心在中間孤魂野鬼似的遊盪罷了。
從雲南昭通到四川成都,再從四川成都到江蘇南京,西南、漢中、中原、江南,咸陽......西安......洛陽......鄭州......徐州......南京,急匆匆路過五六個省。烏蒙高原、巴蜀大地、漢中平原、關中平原、中原大地,兵家必爭之地依稀還能感覺到它的騰騰殺氣,江南水鄉溫婉雅緻的氣息也似乎還在水中央。
兩天三夜的火車,坐票坐着站票站着,一路的艱辛於其說是苦苦的煎熬,不如說是因緣際會別有一番情趣。也許結識了一些素不相識的人,也許還聽說了許多不曾聽過的事,然後下一站下車上車,相聚很短很短,散卻說散就散了,甚至來不及道一聲珍重說一聲再見。不過還記得常常彼此用黑眼圈打趣,也算一種融融的情趣。
南國的雨說來就來,我也是在火車上從一個廣州姑娘那裡聽來的,她不去南京而是半路就下車了。聽說沒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徵兆,有點兒像一路上的風景,它們突然跳了出來又逃去如飛。
昨天下雨今天也下雨,南京的雨猶如南國的女子溫婉清雅得很。不是在玄武湖邊、莫愁湖邊、紫霞湖邊、琵琶湖邊或者秦淮河上看鏡子里的雨,我是從南京師範大學的西山8舍3樓314室的窗戶往外看出去的。對面是少有的灰磚黑瓦老樓,雖說隨園向來以古樸典雅顯世,然而這棟老樓算得上獨一無二的老了,四層17乘以4乘以2道破碎不堪的窗戶,彷彿是民國先賢們擠着望世界的眼睛。瓦還算完好,牆體也還硬朗,樓空空蕩蕩的空着,落落寞寞地站在虎踞關大路邊,看着過往的車輛行人熙熙攘攘,難免顯出幾分蒼涼。
七月的雨是不期而遇的造訪者,灑落在西山偶居與老樓之間一大片荒蕪的園子里,那份悠然猶如老茶在老茶杯里緩緩地醒來,飲茶的人或許就是漢口路上的傅抱石,只他一個人在古老的茶館里默默弄着茶蓋兒,看看蓋上又看看蓋上,南國的雨也往往大大小小又大大小小,幾乎看不見影兒了又曼妙地在眼前舞態翩然。
舞,南國的雨為誰翩翩起舞呢?破碎的窗里空蕩蕩的沒有了讀書人。你是為我舞的么?我不是舞者,我驚慌失措,我不敢看你蒼涼地舞。然而,偶居的眼睛睜着,窗戶開着,只是為了渴望七月的風來調和七月的“熱”,就像勾兌一杯雞尾酒那樣,卻不經意間闖入了雨的世界,隨園的禁地。園子也夠荒涼的了,之所以還叫它園子,那是因為一些雜七雜八的野草和小樹還有些殘磚。南國的雨就在這麼個地方舞呀舞的,似乎還邊舞邊哭,開始還只是偷偷地飲泣,現在卻盡情地舞盡情地哭成了個淚人兒。順着低矮的圍牆,一帶都市的樹屏住了外面的世界,那些車窗里不經意的一瞥是看不到這個園子的,只有我愣愣地看着窗子外的園子和蒼老的樓,以及這不知道名字的女子——江南的雨兒,隨園的雨。
雨,或許是舞累了,也哭累了。舞步放緩了許多,舞態也不知不覺中花開花謝了,漸漸的似乎遠了又遠了。涼風微微的悠悠的吹進窗來,雨又似乎溫柔的近了。雨是遲早都要停的,就像沒有不散場的戲,誰都知道的事了。可是,當真正面對離別的時候,我還是有些心亂了慌了。細細的淡淡的雨,靜靜聆聽它細微的聲音,彷彿說的是別離,似乎是對我說的,又似乎是對老樓說的,樓什麼也沒有對雨說,只是看着雨依稀地眷戀地遠去。只是別離了一個上午又下午,更其讓人揪心了,雨種了一天一地的或許是滿湖的相似,淋亂了淋濕了誰的思緒?
雨停了,風箏拽着視線飛遠。我也是無事的時候才寒暑來太上老君的八卦爐里坐坐的,藉助他老人家的高深道行煉一煉火眼晶晶。來來去去一個多月,終歸是要走的,就像園子里悠然地飛來的一隻鳥,這麼想着不覺我和雨何其的像了。寒來暑往,我還會來南國的隨緣小住,雨還會來么?也許到時候來的是寒冬臘月的雪,它可能出嫁了。
下午,雨又一次來了,少了許多纏綿,來來去去隨緣,我和南國的雨似乎很熟悉不再陌生,它來我歡欣,她去我多了幾分淡定。就像雨中的都市隱沒得模糊得只剩個影兒,只有老樓真的還在那裡,無需記掛和提起這風這樓和這雨。在於你看來,南國的雨或許遠的比近的多;在於我看來,近的比遠的多得多。遠的與我如浮雲,近的如同知己般很真。
7月21日,星期天於南京師範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