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夏長,秋收,冬藏,是生命的一年四季。春、夏無需說,就是冬季,雖然草木凋蔽,蛙蟲蟄伏,卻也有飛雪、霧淞,隔窗可賞“西嶺千秋雪”,滑板能作雪地一任飛。我唯獨不喜歡秋之深秋,尤其不喜歡深秋的黃昏。多彩歡樂的秋收早過,荒野漠漠,遠接着蒼黃的天際。天地間不見人跡飛鳥。天光越短,遠村就要模糊在昏暗裡了。村裡可有嬰兒啼?或有牛羊歸?我看見的,卻只是昏黑快步驅趕着昏暮。面對這殘秋日暮,絕沒有好心情,於是渴求陽光、綠色、人跡、生氣、活力。如是,我將煥發出生氣和活力,就象綠色在陽光里,哪怕是暑熱的夏季。然而,人生於自然,活在社會,即便不是深秋的黃昏,心緒也難免不快時。但我還是渴望陽光,哪怕只是邂逅,只是暗中的一閃,一縷,一點。
幼兒園校長約我去美化那裡的一面短牆。熟人,不好推辭,儘管我當時心緒就象深秋的黃昏。如我所料,凃抹起來,暫忘了不快。我忽然感覺身後有些動靜。回頭一看,啊,一片黑寶石!亮晶晶、活潑潑地閃動着的,是幼兒園一群小朋友的黑眼睛。還有紅胖的小臉蛋、花衣。一個小男孩問“爺爺好”,一小姑娘說“(畫得)真漂亮”。旭日在我眼前升起;我立刻熔在日華霞光里,化作其中一縷,流照宇宙天地,還有我的心。我頓覺年輕起來,小朋友似的渾身生機了。老師走過來:“同學們,看爺爺畫得多好。咱們也回教室畫畫去,和爺爺比一比。”
我走過夜路,是當年在鄉間。我走錯過夜路,是因為太自信,只管放心走路。待發覺走到陌生地,我迷惑了。我不知怎麽來到這裡,不知路通何方,不知身在何處。深秋黃昏的郊野,凄涼敗落,然而我現在的心裡卻是莫名的黑暗,孤獨而失落。遠方似有微光,若隱若現,象高遠的星點,定睛細看,卻又不見。我不知那是燈光還是星光,或者本來就沒有光,虛幻而已。但我必須走路,即使走到天明,即使背道而行,也得知道錯在哪裡,走出這莽撞和迷茫,到達目的。轉過疏林,遠處光亮明滅,隱隱有馬達聲。是打井的!我大驚喜。我心中的昏黑野地里突現了陽光。我快步向陽光走去。趕到井架旁,我訴說緣由,請求指路。打井師傅給我指點迷津,又道,小夥子,該走弓弦,你走了弓背。在這裡睡一覺,天亮了再走吧。我謝過師傅,拔腳趕路。心裡有底,無所畏懼。管他什麽葦塘溝渠,野蒿墳地,放膽走過去。回到家裡,已是凌晨。我倒在床上,細想半夜經歷的彎路、苦路,感覺有所失,但也有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