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話說“當一個人開始喜歡看過去的照片,回憶往事的時候,說明這個人的心真的已經老了。”依照此說法,我是真的已經老了,至少心已經老了。接到父親打來的一個電話,心中竟有幾分感慨,電話無非是問問身體狀況、學習情況,再嘮叨上一些畢業后的出路問題,我接完電話,回到寢室桌前靜坐,凝眸沉思,回憶起有關父親的一切,從兒時到現在。往事依依,年華似流水.....
暮然回首,我認出了兒時的自己,歪扎着兩條羊角辮,穿着白色的羽絨服,一搖一搖的跟在父親的身後,漫步在田間通往學校的小路上。父親是一位小學教師,那時候,我還沒有上學,天天跟着父親往學校跑。幼小的我用一隻手扯着父親的衣襟,另一隻手握着幾支剛從小路旁邊採擷的一束白色的野花,眨巴着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用稚嫩的童音問道:“爸爸,你看,這花多好看?爸爸,你等等我,你看嘛,好不好看?”爸爸總是在我的搖晃中放慢腳步,微笑着轉過頭,把我拉到他身邊,看着我慈愛的說:“嗯,是挺好看的,可是不比我們家的小燕子好看。”我總是在爸爸這樣的回答中開心的蹦蹦跳跳,爸爸還教我唱歌,唱《小燕子》,田間小路上總能留下我一串串銀鈴般的笑聲。到了學校,爸爸上課,我就和師姐師兄們坐在一起,翻看他們的自然課本里一幅幅美麗的插圖,那時候的我很乖,能夠看着一幅美麗的插圖發半天的呆,所以師兄師姐們都很喜歡我,雖然我不識字,可是,我仍舊記得父親總愛教他們讀一首詩,“牧童騎黃牛,歌聲振林越。欲意捕鳴蟬,忽然閉口立。”也許,我後來對唐詩的熱愛便是從那個時候起就深深的根植在我的內心,當年的我,只是被那一幅牧童騎牛的插圖所吸引,卻未曾想過,那時候起便與文學結下了不解之緣,而父親,成了我的文學啟蒙老師。
轉眼間,我上了小學,我沒有和父親在一個學校,在一年級的那個夏天,那一次,才是真正讓我的思想發生了重大的轉變,我記得,那天,我在家裡亂翻,偶然間翻到一本封面精美的書,天藍色的封面,上面是幾朵百合花,好美的書,於是,我便踩着凳子,把書從高高的架子上拿下來,上面有幾個字,《小學生作文選》,那時候,這幾個字還是能認識的,於是認真地看起來,雖然裡邊的字不全認識,猜着一點,越看越愛,原來是父親給四年級的師兄師姐們訂閱的,我便向父親討要了過來,父親說喜歡就拿去看吧!我記得,當年我看書,不認識的字總愛去問父親,漸漸地,知識也增長了不少。那個時候,每天晚上睡覺,父親總會教我背一首首唐詩,李白的,杜甫的,等等。唐詩里,最熟悉的莫過於李白,因為我記得有一次,父親下午把我叫到書房,讓我給他背前一天晚上學的《望廬山瀑布》,我沒有好好背,以至於沒有流利的背出,因此挨了兩板。那時候,恨死這個跟我同姓的李白,我想,都是姓李的,這個叫李白的人何苦讓我這麼為難。到了三四年紀的時候,父親開始讓我背宋詞,第一次知道,世界上還有跟詩一樣美麗的語言。父親教我的第一首詞,至今記憶猶新,那是蘇軾的《蝶戀花.春景》。我記得,那是一個春天,父親跟我到外邊去散步,鄉村的風景總是很好,楊柳依依,輕風拂過,湖水泛着清澈微波,幾隻快樂的小燕子在從空中掠過。還記得父親教我念:“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我便一字一句的跟着念,我最喜愛這兩句“牆裡鞦韆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裡佳人笑。”也不知道什麼原因,當年的我,就最喜愛這兩句,可能是那時候愛盪鞦韆的緣故吧!與父親有關的孩提時代的記憶,總是這般美好!
時光過得飛快,轉眼間,我上了初中,這個時候,我開始變得憂鬱起來,莫名的,變成了一個憂鬱的女孩。由於住校的原因,與父親的交流便不是很多了,這個時候的我,一直在關注成績,班裡的競爭很激烈,力爭上遊,是我的奮鬥宗旨。由於一直在刻苦念書,成績還是能排到年紀前十名。關於初中時父親的記憶,唯有一次最清晰,那便是初二時有一次我不慎考差了,一下子成績飛流直下三千尺。我記得那一天拿到成績通知單的時候,我看着那可憐的分數,悲痛欲絕,我感覺,周圍的同學好像都在嘲笑我,我強忍住淚水,那種感受真是“風刀雙劍嚴相逼。”那天放學回家的時候,我故意把腳步放得很慢很慢,夕陽將要落下,我徘徊在回家的路上,內心在不斷的掙扎。深秋的風肅肅的吹着,我冷得裹緊了單薄的衣服,幾片枯黃的葉子打着旋兒落到我的身上。我不敢回家,因為害怕,害怕父親看到我可憐的成績。“煢煢白兔,東走西顧”,那時候,我像極了那隻可憐的小白兔,不敢回家,可是終歸要回去的,一分鐘對我來說,便像一年一樣,而我,也走了整整二十年,才回到家。到家了,父親看到我回來,像往常一樣關心的問了我在學校的一些情況,直到問到了成績,我知道“紙終究包不住火”,於是顫顫驚驚的從書包里拿出了成績單,等待着即將到來的暴風雨,不爭氣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父親看了成績單良久,出乎意料的,他並沒有發火,他還是那樣平靜,我記得,他只對我說了一句話:“艷兒,過去的,就過去了,只要肯努力,世界上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啪”,一滴晶瑩的淚珠從我臉頰滑落,滴落在地,碎成幾半。那是欣喜,是被理解的感動的淚。而父親的話,也成了後來不斷激勵我奮進的座右銘。高中時代,離家更遠,回家的日子就更遠了,與父親的交流更少了,不過那時候,學校的宿舍里都有電話,家長找學生都可以打這個電話,那期間,我的電話總是很多,父親總是在每個周五的晚上打電話來問問問我學習和生活,總是令我很感動,而室友也挺羨慕我有一個這麼關心愛護我的父親。父親也會經常在閑暇時間來學校探望我,給我帶點水果呀牛奶呀等營養品,記得高三時,那個冬天,我生了一場病,醫生說挺嚴重的,父親帶着母親連夜趕到學校把我接走送到縣人民醫院,那一晚很冷,父親和母親到的時候,我已經被在縣裡醫院的伯伯接出來了,我看着冷得有點發抖的父母,一陣心酸,更多的是感動,我記得,我哭了,有這樣的父母,還有什麼病痛不能克服,我還記得我難受到想哭的時候,我抱怨說上天不公平,老是折磨我,父親對我說:“故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 艷兒,要堅強!”於是,我終於渡過了這個難關。少年時代,父親,就這樣,以鼓勵和關心的方式,陪伴我一路走來!
歲月如梭,我上了大學,從大一到現在,父親還是像在高中時一樣,每周都會給我打電話來問學習和生活情況,而我,也會在閑暇之餘給遠在千里的父親打電話問安,問問家裡的情況。雖然每個假期我回家的時候,由於代溝問題,和父親總會發生點小小的不愉快,不過,這種矛盾總是會消逝得無影無蹤,父親對我的愛,未曾減少過一絲一毫。上個假期,我跟父親在家裡因為一些問題吵架了,便和父親打起了冷戰,開學半個月,我從來沒有給父親打過一個電話,父親也沒有找我,我心裡其實還是挺後悔的,不過,又放不下面子來主動打電話。倒是父親,在半個月後的第二天,給我打來了電話,他絲毫沒有提及那些不愉快的事情,語氣還是那麼慈愛,我忍不住了,便主動道歉:“爸爸,假期是我錯了,我不對,我道歉。”我聽見電話里,父親欣慰的笑了,他說過去的事情還提它做什麼。或許,父親,永遠那麼牽挂他遠在千里的女兒,那個從小時候起就一直扯着他的衣襟,跟在他後邊一搖一搖的女兒......
花開花落,草青草黃。現在的我,已經長大了,對父親,更多的是敬重。而父親,對我的那份疼愛,不增不減。他依舊在微笑着擁抱一屆又一屆的學生,也撫慰一年又一年桃李開落的惆悵。我坐在桌前,清茶一杯,夜燈一盞,又懷念起我遠方的父親,手指在鍵盤上敲打着這些文字,眼角盈盈有淚光閃動,往事依依,或許,是真的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