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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塘寂寂柳依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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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不是一直都籠罩在迷濛的煙雨中的嗎?橫塘,不是一直都橫亘在江南送別的路口的嗎!

  剛到蘇州,我就彷彿一下子陷入了迷漓的夢境,我被電話那端一個清晰卻又好像很遙遠的聲音施入了迷魂的魔法,他告訴我她在橫塘,一個好熟悉的名字,我怎麼就想不起來了呢!苦思冥想了好久最後終於想起來了,那不是早年范成大賀鑄以及唐伯虎們用他們美妙絕倫的詩文從唐朝或者明朝的地方,用附着了千年不變的魔咒般的文字,穿透遙遠的時光隧道,一如病毒般感染了一代代嗜書如命的讀書人。他們雖然早已死去,但他們的靈魂和情緒卻通過漢字,深深地浸透了歷代文人的思想與骨髓。那是一種無葯可醫的致命情殤啊!

  在那個曾經的古道驛站旁,我被這個秋天鋪天蓋地的陽光之流席捲着,隨着洶湧於滿大街西風的走向,在一個個酒醒的午後,一個人,漫無目標的走向街口,走過水流無聲蘆花搖曳的小橋,走向曾經無數次被霧鎖月迷的小路、以及小路盡頭那處再也找不到孤舟蓑笠翁的野渡,只有那條蜿蜒向前的千年運河,像一個不老的仙女,始終扭動着她那似乎永遠青春的美麗腰身,優雅地、嫵媚地從遠方款款走來,在她流經的土地上,一年年生長着綿延不絕的無邊春色,那也是一代代文人學士在這臨河的南浦所看到的那一個個讓人朝思暮想、魂牽夢繞的凌波仙子嗎?

  我懷着一顆尋美的心,滿懷希望卻又有點茫然無緒地走在這個被唐人范成大描寫的無比美好的農耕世界里。那春天的蛙鳴、夏日的桑蔭、秋天的稻香以及冬日的守望,怎麼都被眼前一幢幢早已看厭了的樓群遮蔽了呢!那雨中的田園在這個高鐵奔馳的時代,似乎只能在另一處偏僻的鄉間才能找到些許相似的感覺。而眼前的橫塘,那些由飄飛的細雨、搖曳的柳枝、送別的渡口以及寥落的街面上飄然走過的婀娜女子的盈盈身影,都好像濃縮成了一幅沒有完工的水墨畫,掛在那個‘斜月掛疏桐’、‘霜風吹鬢影’的凄清的早晨。在我夢魂穿越、思接唐宋的詞意中,想象‘南浦春來綠一川’的景象。

  讀有關橫塘的詩詞,最早源於范成大的四時田園雜興以及賀鑄的那首影響深遠的青玉案,後來又陸陸續續讀過一些歷代詩人吟誦橫塘的詩文,因為從沒想過有一天會親自來到這個這個被譽為人間天堂的地方,所以當今年一個偶然連着一個偶然的偶然中,我被這個歷史與虛幻相互交織的名詞所吸引,最終竟鬼使神差地來到了這個文化意味濃郁的夢幻之地。這裡不僅是范成大賀鑄的故里,更是明代著名才子唐寅的生死之地。他恣意張揚的創作才華與靈性都無遺表露在他為後人尊崇的作品里。只是他一生坎坷潦倒的生活和命運以及愛情的多舛常使我這個遠道而來的拜謁者扼腕嘆息、心生悲涼。

  “今朝霜重東門路,照橫塘半天殘月,凄清如許。汽笛一聲腸已斷,從此天涯孤旅。”獨立秋風倚欄遠望,運河船隊傳來的汽笛聲使我想起了毛主席的那首‘賀新郎送別’。在這陽光明亮如運河水般洶湧而來的下午,只有我一個人孤獨地踟躕在那秋風陣陣濤聲不斷的寬闊寥落的河邊。河岸上生長着一些凌亂的柳樹和滿地發黃的蒼勁老草。苦楝樹蒼黃的葉子像離人的眼睛,茫然暗淡地遙對着隔岸寂寞兩依然的石橋和破敗的古驛站。去往天涯的路已經被開發商的院牆砌斷,只有伍子胥開掘的胥江,在兩千五百多年後,在這個古驛亭口,默默忍受着現代航運掀起的運河濁流的污辱。

  再不會有人在這個離城十里的長亭外、古道邊,去為遠行的親友更盡一杯和淚送行的熱酒。再不會有人在這‘細草微風岸、危檣獨夜舟’的夜泊中,無言悵望河面的漁火與夜半的寒星;再不會有人在這運河的濤聲里,聆聽寂寞離人夢繞邊關的凄涼簫聲。只有我,在那波濤對岸無休無止的絮語里似乎聽到了一些東西,那是數千年無數離人訴不完的幽怨,那是唐寅“揚州道上思念杜九娘”的無奈;那是賀鑄“鷓鴣天、半死桐”中的傷懷;那是納蘭性德“人間所事堪惆悵,莫向橫塘問舊友”的感慨。

  借不來江淹的那支生花妙筆,寫不出“山映斜陽天接水”的美麗詞句。管它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千萬別再多看一眼那倚欄等待的美人新題的斷腸詩篇。趁着這“碧雲天黃葉地”的美麗秋景,希望在離開的前夜,能看見那位被人們心儀了千年的絕色佳人。終是站落夕陽,終是被人嘲諷,我也願意背上一個好色的聲名,讓那位凌波微步、羅襪生香的倩影、在我戀戀不捨並逐漸黯然的目光里走過橫塘。至於她以後的錦瑟年華與誰度過,我也只有在這暮色漸濃的傍晚再問一下才華貫世的賀方回,你那歷久不散的憂愁怎麼會大過那一川的煙草,滿城的飛絮、梅子黃時那連綿不絕的雨季?

  我說過,你無邊深廣的憂愁是一種傳世不絕的曠世奇毒,在使用漢字的民族心靈上種下了永難治癒的心傷。而嗜美一如嗜毒成癮,縱如飛蛾一躍,也要在熾烈的燃燒中享受焚身時瞬間融化的痛苦與歡樂。如此,在這年年送客的橫塘路上,在這逐漸轉涼的寂寞的清秋,在滿大街洶湧着的西風殘照里,獨自感受一種牆角草叢裡的莫名。感受“嘆年來蹤跡,何事苦淹留”的憂鬱。感受秋,在天堂薄暮漸濃的悵惘中,在晚風拂柳的石橋畔,默然獨對今夜的嬋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