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涼如水。
身邊忽然多了一些生病的人,有的是朋友,有的是同事,有的是鄰居。明明前幾天剛剛見過,突然之間聞說病了,且多為惡病絕症之類,心裡就唏噓着,彷彿與他們就要生生分離似的。
一般人生病,去了醫院,十有八九會治癒。
緞子生了病,自然要醫治。她得的是癌症,可最後因拒絕化療,而比別人提前羽化而去。是的,羽化。這個詞用在她身上,我覺得非常妥貼。
緞子很漂亮,嬌艷豐滿,膚如凝脂,是一個用綢緞做的女子。如果非要拿誰來比擬的話,應該是楊貴妃那一類。
她的傳奇,有點像現實版的“灰姑娘”。
緞子原是一家招待所的服務員。上世紀八十年代,上檔次的招待所,縣城僅此一家,有頭有臉的人物都來此住宿。一個當地有名的鄉鎮企業家看中了她,郎財女貌,結了秦晉之好。人們都說她攀上了高枝,與“王子”過上了幸福生活。後來,她的“王子”出事了,因為經濟問題而遠走他鄉,一直杳無音信。
認識她的時候,她正孤身一人,在一家做絲綢內衣的企業里負責銷售。乍一見,心裡一驚,這女人太有質感,很適合與絲綢為伍!
有道是,女人看女人,特別是見了貌美的女人,不是相惜,便是相斥。對溫婉卻不張揚的緞子,雖然沒有相惜到骨子裡,但我一定不會排斥她。
後來這家企業開了一個門市部,緞子就經常在店裡招呼生意。偶爾去店裡看看衣服看看她,偶爾也會與朋友一起說說這個漂亮女人。有一次說到緞子去整容,據說不是整臉,而是整了一雙手,手背上做了幾個小酒窩。
白玉蔥般的手指,明媚的眼眸,紅艷艷的嘴唇……。眼前掠過緞子的模樣。
一次去店裡買衣服,她送了我一件黑色的真絲弔帶睡衣,是真正桑蠶絲做的,蠶絲的味道淡淡飄來,會讓人想起雪白的蠶繭。這衣服很貼身,也性感,那時捨不得多穿,後來卻是顧不上穿,過去了近二十年,衣服還躺衣櫃里,不新不舊,一如從前。
我知道,我雖然在店裡買了衣服,但不值要附送我一件內衣的。其實,我們只是點頭之交,不是惺惺相惜的朋友。而從那一刻,我覺得她是性情中人,與生意場上的勢利女子不一樣。
暗暗地,對她生出一份好感來,不過只是放在心底,視作一塊綢緞,遠遠地欣賞。
聽到她離世的消息,已經過了一些時日了。從發現病症到去世,只有三個月,而她拒絕化療的原因是:怕頭髮掉光,影響容貌。
我心裡着實一驚。
愛美的女子,活到最後,也要留住美麗的一面。寧願失去生命,也要追求極致的完美。
我想到了張愛玲,活到最後的張愛玲。因為老了,她不見任何人,她不想別人看到她老了的容顏,她甚至不與人來往,即便她的助手,也要通過紙條與她往來。她死時,是一個人孤零零上路的。
完美到了殘酷,飄渺而艷絕。是的,她們只想把最美留在人世,留下永遠年輕美貌的模樣。所以我相信,她們離開的時候,也一定是羽化着飄向天堂的。
“天山共色,水天里,只有我,只有伊人。就像冰涼的秋夜裡,慢慢地尋一塊舊日綢緞,忽然遇到了,摸着了,水一樣涼。原來,這艷紅的綢緞也會老啊,還記得它是新紅,在身上嬌羞地笑;還記得他扶了她的腰,在鏡前端然地羞……”
悵然之間,碰巧遇到了雪小禪這一段美麗的文字,又艷又寂,心裡便微微有些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