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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樟,我的故鄉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得得9

  古樟,我的故鄉

  我愛我的故鄉,我尤愛我故鄉村口的那棵古樟――

  古樟,是我故鄉的景觀樹!

  古樟,是我故鄉的風水樹!

  古樟,是我故鄉的神靈樹!

  古樟,是我故鄉的鄉魂樹!

  16年前,胸前別著一支破筆杆子的我擠進一個小城的機關里,日常工作是做文字。因為潛心於煩人的文字之中,也因為父母早逝故鄉沒了親人,這16年,記憶中幾乎沒有回過一趟故鄉。到了今年春上,故鄉的一位“紅辮線兄弟”(光屁股時在牧羊放牛中一起長大的隔壁兄弟)娶媳,發帖子來,請喝喜酒,盛情之下,我乘上“城鄉公交”,喜滋滋回故鄉去赴婚宴。下車,進了村,16年後的故鄉我居然怎麼也不敢認了――連村口的古樟都沒了?!原先古樟的位置,被一幢豪華的別墅佔據?!說實在,對於我來說,留給我印象最深又最能牽動我思念故鄉之物,就莫過於村口這棵古樟了。

  村口的古樟,一年四季都搖曳着令人賞心悅目的青翠和碧綠,樹上有老鴉作巢,有白鷺棲居,有快樂的知了和小鳥啁啾,人只要往古樟的綠蔭里一站,身心就會立即變得清徹,變得舒坦。小時候,我們尚不知對古樟的敬畏,只知道古樟濃蔭下是我們玩耍的好地方。小夥伴聚得多了,就打“馬仗”,就抲“特務”,就“老鷹拖小雞”;聚得少時,就趴在綠絨絨的草坪上,看螞蟻搬家、比賽滾玻璃彈珠,就捉蜻蜓、撲青蛙。常常,為爭個輸贏小夥伴們今天打得鼻青臉腫,明天又照舊在古樟下蒙上眼睛找朋友……古樟下的童年生活,自然、有趣、親和、記憶深長!

  村口的古樟,春送香,夏遮陽,秋吟唱,冬剛強,造福村民,美化村景。清明前後,古樟開始換葉,一陣風過,舊葉簌簌落下,樹上的新葉,則呈現不同層次的綠,有的嫩綠油亮,有的青翠蓊鬱,有的澄碧蔥蘢,一剎那樹冠廣展;四月,村子里有一種淡淡的清香――當陽光照亮古樟葉子上的雨滴,當靜謐的夜晚在風中獨行,那香氣會越來越濃,就像來自遠方的思念,又像不相見但靈犀相通的人,若即若離的清香撩撥你思春的心弦――此時的古樟,枝葉之間已經綻放了不少的樟花;五月,樟花便開得滿樹都是,那些呈圓錐形花序的黃綠色的小花,如飛絮點點,緘默而不張揚,卻給整個村子以無限的芬芳和美好。無論你走到哪裡,這清香都包裹着你,甚至你坐在家裡,它們也會從門窗湧進來,盈屋繞鼻;六月,烈日炎炎,熱浪襲人,古樟,如一把綠色的巨傘撐在村口,撐起一片難得的清涼世界,陽光透過葉與葉之間的縫隙,閃閃爍爍,枝蔭間藏滿了鳴唱的蟬、歡歌的鳥。其時,村姑們窈窕的身影、飄逸的裙袂在古樟下閃過,她們清新、優雅,從容,一如這季節村口的古樟。入夜,忙綠一天的大人小孩,聚在古樟下,話家常、說新聞、聽大書,仰望遙遠的星空,遐想嫦娥奔月、七仙女下凡、牛郎織女鵲橋相會,直到月亮西斜;隨着秋風蕭瑟,別的樹葉變成金黃,紛揚飛落,而飽經風霜的古樟卻生機勃勃,而且片片綠葉似撒滿美妙的音符,伴着秋風低聲吟唱;待到雪花紛飛、冰凌垂掛的冬日,古樟依然青翠碧綠,頂雪踏冰,迎風屹立、挺拔剛強……村口的古樟,無時不昭示着故鄉的繁榮、興旺、和諧、無限的生機。

  村口的古樟,究竟生長於哪朝哪代,樹齡幾何?村人似乎一直沒有定論,但在故鄉的族譜中,我尋到過一些蛛絲馬跡。相傳宋太祖建隆二年(公元961年),族祖南遷來此,大舉墾荒開發之日,便有人想砍伐當時所存的最後這棵樟樹,族祖上前阻止:這棵樟樹葉茂枝多,形如五叉虎,繁榮,威嚴,長在村口作“風水樹”留與後人吧。為了保護這棵樟樹,族祖還在樟樹近旁修了個小廟,並將其母葬於廟后。此後,雖然小廟幾經修復,但樟樹與廟宇始終相依為命,互為見證,“廟前一棵樟”的事實,綿亘不變。由此考證,古樟的樹齡,至少也在1000年以上。就在我離村進城那年,協助縣森林局搞古木調查時,就知道我村這棵古樟底部主莖的胸圍是7米,樹高25米,威嚴的“五叉虎”支撐着40多米形如華蓋的碩大樹冠,全樹的覆地面積有100多平方米。

  村口的古樟,都說有通靈幻化之異,其生息榮枯,與國事興衰竟息息相通。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國家蒙受災難,而就在那些年,古樟也逐漸葉黃枝萎。尤為神奇的是,在1942年的一個風平浪靜的夜晚,家住古樟旁的一位老人夢見一位打斷了手臂的抗日將軍跌進門來請他包紮。次日清早起來,果見古樟的一根粗大如盆的主枝無緣無故地斷裂,倒在他家的房頂上,而房子卻絲毫無損,古樟的斷枝處流出的樟汁如鮮血注入樹旁的小溪。一剎時,整棵樹枯萎了,人們以為這棵千年古樟死了。誰知3年之後,抗戰勝利,樟樹竟綻發新芽,起死復生,很快長得蔥綠如故,生機盎然。面對這一怪象,百姓議論紛生,說那幾年古樟枯萎,原是樹神化身為將軍親赴前線抗日,戰鬥中打斷一臂獲救,抗戰勝利后凱旋歸來,古樟也就活了。自此,當地村民更是將古樟當作神靈敬奉。故鄉解放后,樟樹不僅枝繁葉茂,而且身上還長出一些不同種類的小樹,最大的一棵蠟樹,主幹已有碗口般粗大。村民們都說,這就是現在國運昌隆,百姓安居樂業的氣象。早些年,村裡還在樟樹下重建當年被日寇燒毀的小廟,大門口赫然懸挂一方“古樟神殿”的匾額,每到初一、十五,遠近信眾前來頂禮膜拜,香火旺盛。村裡老人說,外面再怎麼遭災遭難,我們這個村子都會平安無事,歷來如此,就是因為有這棵古樟的護佑。這些神奇的說法,不管別人家信不信,反正當地百姓一直是堅信不疑。

  村口的古樟,蔭庇後人,“拜樹寄名”老早成為故鄉一種重要的村俗。傳說很久以前,村裡一旺戶,有甥出生之後,徹夜啼哭,不得安寢,如此數月,吵得骨瘦如柴,遍求名醫,診治無效。外公心疼外孫,萬般無奈之下,將外孫改名樟兒,買來三尺紅綾,在紅綾上寫下孩子的姓名與生辰八字,將紅綾系在古樟上,說是把孩子“過繼”給了古樟。倒也奇怪,這孩子自從“過繼”給古樟后真就不再哭鬧了,很快恢復體質,沒出半月,長得白白胖胖,而且長大成人之後仕途順暢,當了大官……這件事不脛而走,遐邇百姓篤信樹神有靈,趨之若鶩,許多添有新兒的家庭,為求孩子好帶好養,年年都有許多人來古樟前“拜樹寄名”。而且從此成為這裡的一種重要村俗--寄名儀式開始,先是按規定繳6角6分寄名費,把家裡帶來的雄雞、鞭炮、燒紙、香燭,以及水果糕點等祭品交與管理人員(村裡自發成立過3人管理小組,專門負責管理古樟的“寄名”事宜),管理人員在“古樟神殿”內取出1塊紅布,將小孩的姓名和住家地址在一個小本上登記入冊並寫上紅布,然後宰殺雄雞,點燃香燭,燒紙放炮,孩子由母親抱着向祭台上的古樟菩薩跪拜敬禮,管理人員再將一張印刷精美的紙片放入孩子手中,就是寄名在樹的憑證,並引領他們到古樟前跪拜叩禮,同時用一根長竹竿把那塊紅布掛到樟樹的枝椏上。因而,古樟的四方枝椏上,綠葉間,掛滿紅色布條,陽光映照下,全樹五彩紛呈,蔥靈翠毓,蔚為大觀……最後,管理人員將祭過樹神的水果糕點分給圍觀的每個人品嘗,現場一片歡聲笑語……

  村口的古樟,堅韌安靜、雅緻大氣、四季青翠、千古流芳!歷經滄海桑田,風雲巨變,在泱泱世界物競天擇中得享千載春秋,是大自然的奇迹,也是人類文明發展的奇迹。我久久佇立古樟舊址,怎麼也邁不動進村的兩腿,腦屏上浮現古樟的幻像(根本不見眼前這幢豪華別墅),思潮起伏,感慨頻生:世間萬物,凡是有生命的物體,他或它的生命,原都是脆弱的。故鄉村口的古樟,它其實無非也是一株種屬木本的自然植物而已,但它卻能在腥風血雨中不屈不撓,巍然挺立,笑傲蒼穹,生機勃勃,這種偉大無比的生命的力量,足以讓那些與大自然為敵的“所謂現代文明”感到震撼,感到羞愧!至於我等這些在皓皓人寰連彈指一揮的痕迹都留不下來的草根小民,卻不能在芸芸世界中找到自己僅有的位置。由此說來,這棵千年傳奇的古樟,之所以被人們虔誠地敬奉為神靈、鄉魂,也就不難理解了。從人們的這種現實與理想交融的物靈崇拜之中,我們怎能不醒悟,現代人類與大自然的和諧共處,又是何等的重要啊!在我眼裡,古樟之於故鄉,無異於東方明珠之於上海,埃菲爾鐵塔之於巴黎。故鄉沒了古樟,無異於上海毀了東方明珠,巴黎拆了埃菲爾鐵塔!村裡更有一位八旬高齡的老先生,專為“失蹤之神樟”撰寫了祭文,曰:“萬物有靈,乃天地之造化;千年古樟,得土地之菁華;六爻清凈,挹紫鵲之清流;四季蔥蘢,鐘山川之靈秀;村南舍北,受香煙於千秋;春露秋霜,護黎民於百代”云云,其辭也昭昭,情也切切!

  是啊,神交自然,逸情草木,由細微處臻於認識的澄明和通達,乃人之大樂,自古皆然。生而為人來到世上,誰不想活得有滋味,有精神,有追求。當今生活節奏加快,心氣尤多浮躁。不少人都渴望回歸自然,返璞歸真,追求心靈的寧靜與和諧。近些年來,各大中小城市在綠化上都加大了政府投入,努力建設所謂的一個“森林型生態城市”,創建生態良好的人居環境,因而熱衷於“古木搬家”、“大樹進城”,將那些在深山老林里生長了幾十年甚至數百上千年的古木大樹搬進城去。更有一些房地產“大腕”,也以“千年珍稀”為“賣點”,標榜他所建的“生態宜居小區”,如何觀止,如何典範。他們仗着濃厚的經濟實力,憑藉暢通的交通網絡,公然開着大卡車、大挖機、大汽吊,率領大部隊,大搖大擺,向那些有着古木大樹的村寨長驅直入,何等的趾高氣揚,何等的肆無忌憚!

  老友迎客迎到村口,我見到他的第一句問話就是:“古樟呢?”

  他脫口而答:“古樟賣了!”

  “賣了?賣給誰?”

  “不知道。”

  ……

  席間,當鄉親們提起村口的古樟,好像沒有誰不為古樟被人拐賣而唉聲嘆氣,也沒有誰不為曾經朝夕相伴的古樟被人謀奪而心中刺痛。

  鄉親告訴我,村口的古樟,是於短短數日間被連根拔走的。說起古樟被拐賣的原因也還不少呢:隨着城市向農村的開放,村裡稍有見地的青壯年大多常年在外打工,他們對村裡涉及公共利益的事務也便疏於過問和了解。賣樹那些日子,先是樹販子“繞村三日”,而後若干村官(有個幹部早看上了這方風水寶地)與混混又紛紛登門,一時間踏破了反對賣樹人家的門檻,你們“要順乎大勢,服從領導”啦,“要無條件支援城市建設,人家是出錢買的,又不是白給”啦,“你得罪了人家(眼睛盯着這方風水寶地的村幹部),沒什麼好處”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啦,名義上是勸說,事實上是施加壓力。由於村子不大,同姓異姓混居,七家八姓,七嘴八舌,容易分化瓦解,那些反對賣樹的聲音儘管很尖銳,但寡不敵眾啊……

  就這樣,村口那棵見證了故鄉千百年歷史的古樟,沒了;就這樣,讓我等遊子在望鄉時神縈魂牽,夢寐難忘,溫情滿滿的古樟,沒了。可天下村寨,誰沒有自己獨特的村容、寨貌、村風、寨俗,一旦你把代表村容寨貌、村風寨俗的古木大樹挖走了,你就徹底毀了這村這寨的文化;毀了一村一寨的文化,一族一國的文化也就無了根沒了源。正當你在為城市移栽古木、大樹,給城市綠化和森林化的時候,實際上你是人為地在製造生態災難和人文災難,你是蓄意將他人的故鄉埋葬。況且,人挪活,樹挪死。為了使移植進城的古木大樹成活,儘管你為其“吊水”、“打針”、“蓋空調房”、“24小時噴水保持水分”,但到後來卻成了一棵棵光禿禿的“斷頭樹”、“骨架樹”,衰了,枯了,死了……說白了,“古木搬家”、“大樹進城”,是弱肉強食;你一味地靠“古木搬家”、“大樹進城”去營造森林生態城市,是剜肉補瘡。正是在這“古木搬家”、“大樹進城”、“弱肉強食”、“剜肉補瘡”中也不知造成了多少生態和人文的災難,也不知埋葬了多少人的故鄉。“古木搬家”、“大樹進城”、“營造森林生態城市”的做法,值得三思啊!

  自那天從故鄉喝得喜酒回到小城之後,我故鄉村口那棵(被拐賣的)古樟竟時常浮現在我的眼前,而每當我在某個地方看到兀然多了一棵古木、一株大樹的時候,我立即就會想到――這是誰的故鄉又被拐賣到了這個角落?

  啊,古樟,我的故鄉!我故鄉的古樟,我故鄉村口的那棵景觀樹、風水樹、神靈樹、鄉魂樹,那棵堅韌安靜、雅緻大氣、四季青翠、千古流芳的古樟,啊,我的故鄉,您到底被那些唯利是圖的人拐賣到了何方?!是衰?!是興?!是枯?!是榮?!是死?!是活?!

  我愛我的故鄉,我尤愛我故鄉村口的那棵古樟!

  2012年5月16日定稿於晚嘯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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