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金黃色的油菜花開滿田地,莖葉在和風的吹拂下,淡香紛飛,整個村子都沐浴其中。很多年前,也是這個季節,奶奶牽着我的手,置身油菜田中,屏息油菜花的味道,那一幕一直浮動在我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印象中奶奶的手很粗糙,但是總能給我安全感;奶奶的身子比較瘦弱,但是總能帶給我溫暖。我依然記得,奶奶的院中有一片空地,每年五月都會泛出金黃的光澤。奶奶常常抱着我,唱兒歌的同時會給我講述油菜花的故事。奶奶說油菜是窮人家的依靠,那些地主從來都不種油菜的。當油菜花開的時候,就會有許多的蜜蜂前來采蜜,可熱鬧了。
有一次,我調皮招惹采蜜的蜜蜂,怎奈被蜜蜂蟄了一下。年幼的我真是生在懵懂時代,什麼都不懂,只管坐在地上大哭。奶奶聽見了,連忙從屋子裡跑出來,一個勁的問我怎麼了。我嗷嗷的指着頭上的大包,向奶奶訴苦。我只記得奶奶用她那早已失去花季的乳房擠奶,為我消除蜜蜂所蟄的那個可惡的大包。很快就不疼了,我便趴着奶奶的懷抱里撒嬌。雖然那時候年齡小,但是我知道是油菜花招致了蜜蜂,所以我決定將滿園的油菜都給拔了。可是油菜要是都沒了,這個季節該收什麼呢?我管不了那麼多,也沒想到奶奶會把我怎樣,我吃力的拔着奶奶辛辛苦苦種下的油菜。
後來奶奶發現油菜被人踐踏,為了這事爺爺還把奶奶大吵了一頓。看着奶奶無助的樣子,作為孫兒心裡有種說不出的難受。話雖如此,我始終不敢承認。驀然回首,這麼多年過去了。我才體會到奶奶當時的心情,油菜是窮人家的依靠,沒有了油菜,那個季節也就算白瞎了。再加上爺爺指責奶奶看管不嚴,才讓哪個敗家的東西給糟蹋了,我覺得奶奶真的很委屈,但是奶奶無計可施,只能把悲傷放在心裡,等着下一年的油菜花開。
奶奶的手藝很精,春夏的每個陽光日子,她都會搬着一個小板凳坐在門前,用泥巴捏小鳥。捏完之後,她就會踉踉蹌蹌把成品放在那片空地上晾曬。等泥巴晾晒乾以後,奶奶就會叫我如何吹響那些手工藝品。我最愛奶奶做的小鳥了,油菜花開時,鳥兒落上莖葉,我會吹響號角與鳥兒比誰的聲音大,奶奶總是誇我聰明,誇我可愛,可是奶奶終究不知道是誰踏破了那片曾經灑下汗水的油菜地。
我一天天的長大,奶奶一天天的變老。曾經有幾個流氓路經奶奶的油菜地,他們試圖踐踏金黃色的油菜、踐踏奶奶的心血。可是奶奶總會自豪的說“你們要敢使壞,看我孫兒如何教訓你們?”奶奶的眼中,我是個好孫兒,是那片油菜地的守護神,可是奶奶還是不知道那片油菜花曾經留下過我的足跡。真不知道奶奶知道當年的事,還會不會疼愛我,我怕,所以一直不敢說。
奶奶年事漸高,身體一直不好。叔伯們都勸奶奶不要再種地了,可是奶奶就是不聽,非要堅持種些油菜花,我深然明白油菜花就是奶奶的命根子,就是奶奶幸福的所依,油菜地里有我們奶倆的回憶,也有她艱辛的汗水。
2008年,也是油菜花開的季節,奶奶確診為血瘤晚期。父親打來電話告訴我事情原委之後,我奔赴家鄉,探望奶奶,剛一進村就聞到一股淡淡的清香,原來是奶奶門前油菜花的香味。我當時很不理解,老人家享福不就得了,為什麼還要種什麼油菜花呢?大家都瞞着奶奶,怕奶奶承受不住病情的打擊。眼看奶奶快不行了,可是奶奶還要求去看看院中的油菜。
我攙扶着奶奶,奶奶不停的講述着油菜花的故事。奶奶的手我無法形容,是粗糙,不對,應該都是骨頭才對。我忍住淚水,怕勾起奶奶的傷心。奶奶說“海洋啊,以前啊,你就是在這裡長大的啊。油菜花是我們農家人的命啊,以後要知道節儉。小時候,你調皮拔光了滿地的油菜。小鬼,別以為奶奶不知道。”奶奶笑了,如春天的微風,那般溫暖。我的眼睛濕潤了,總覺得淚水都卡在桑眼裡,難受極了。
奶奶懷着遺憾離開了我們,與油菜花永遠的告別了。
奶奶去世以後,那年是我收的油菜。我從來沒有如此認真的做過一件事情,唯獨在收油菜的時候,我突然明白了一個道理:奶奶放不下油菜,其實並不是貪戀油菜收成,而是油菜見證了我和奶奶的愛。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我彷彿與油菜花結下了不解之緣。每年春節、清明上墳,我都會在奶奶的墓旁留下金黃色的油菜花,即便它已不是切實的油菜花,可是我對奶奶的愛卻是永遠的。
“奶奶來追我呀,追我呀”還時常回蕩在我的耳畔,奶奶的教誨還時常迴旋在我的心間。我愛我的奶奶,我明白了奶奶的用心。我把院子的一片空地也種上了油菜,如今油菜花開,香氣瀰漫,相信奶奶在天之靈,一定非常的安慰。不管多少年過去,我堅信油菜花一詞會伴隨我的一生。
我愛油菜花,我愛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