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覺前，接到媽媽的電話。“五一也不打個電話回家。你不想我們嗎？”我支吾了一聲。那一剎那，我喪失了語言的能力。想家？並不是很想家。我正在思考下文。媽媽說了句“多保重身體，五一好好玩一下”就掛了電話。我想，我是個冷血的女兒。電話那頭的媽媽一定很失望。
??三分鐘，我們之間的交談只有三分鐘。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與媽媽的交流變得越來越少。我離媽媽越來越遠。回想起媽媽的容貌，卻是很久以前的那張年輕漂亮的臉。那時我一直仰視媽媽，媽媽最愛穿一身白色的裙裝。臉上帶着溫柔的笑容。媽媽的身上總飄着茉莉香水的芬芳。而現在的媽媽是什麼樣子的？我居然沒有清晰的印象。我很久沒有像小時候那樣端詳過媽媽的臉。我只記得媽媽那雙美麗的大眼睛。媽媽不再精心打扮自己了。她的皮膚變粗糙了，濃密的黑髮里爬上銀絲。但僅僅這些，支離破碎的片段是無法形成現在的媽媽的形象。媽媽不知什麼時候淡出我的視線。
??“你的父母是不是在外地工作？”我想起高中以來經常有同學那麼問我。我很少在同學面前提過我的父母。我從五歲起就住在外公家。家長席上坐的總是外公。“我的父母也在這座城市。我爸爸是汽車修理工。我媽媽是餐廳服務員。”我漫不經心地向他們解釋。大家卻很吃驚。“為什麼沒看他們來開過家長會？”“他們那種工作請假要扣錢。”我搪塞過去。現在回憶，自從進入中學，媽媽就沒再替我開家長會。我自認為我不是那種攀比的孩子，我沒有羨慕過那些家庭優越的孩子。可是，我為什麼自從上中學就把媽媽藏起來？其實我忘了自己是個虛榮心很強的孩子。我害怕媽媽在家長會上說錯話。我嫌棄她的市井氣息？決不是。我從未嫌棄過自己的媽媽。但是為什麼不讓她出現在家長會上？我自己都說不清楚。我只知道我不像從前那麼依賴她。我也知道，我這麼做已經深深地傷害了她。
??曾經那個哭着找媽媽的孩子哪裡去了？曾經，媽媽是我世界的全部。記得五歲的那年，剛搬進外公家不久。晚上會忽然哭着要媽媽。外公只能把我半夜三更抱回去。小時候最喜歡唱的歌是“世上只有媽媽好”。聽“魯冰花”的時候總是鼻子酸酸的。看《媽媽再愛我一次》。看一遍就哭一遍。小學時候寫作文，寫自己最喜歡的人。會不假思索地寫上題目：我親愛的媽媽。
??可是，當自己越來越善於言語表達的時候，卻慢慢失去了情感表達能力。我能寫下華麗的催人淚下的文字，卻說不出“媽媽，我愛你。”人隨着年齡的增長，會變得不願面對自己真實的感情。人會戴上假面，保護自己。其實，不過是一枚脆弱的核桃。當核桃被敲碎的時候，我們驚慌，手足無措。在真實的感情面前我們始終是跌跌撞撞走路的小孩。其實，我們都知道對方等待的只是一句簡單的真心話。但是，愛在心頭口難開。
??媽媽一直不會表達自己的感情。但是我能感受到她依然很愛很愛我。她看不到我的假面。在她的眼中我永遠是個長不大的孩子。而我，也愛媽媽。只是我的愛不再像從前那麼多。
??有時，回家會看見桌上有很漂亮的大蘋果。狼吞虎咽吃完，向外婆再要。外婆說，那是別人給你媽媽的。她捨不得吃留給你。媽媽知道我喜歡水果，每逢別人送她水果，她總是想着我。她喜歡看我吃水果的表情，比自己吃還快樂。
??聖誕節的時候，我偶然發現商店在賣很多漂亮的棒棒糖，就買來插在筆筒里。遠看上去像盛開的鮮花。媽媽進我房間的時候，看見那別緻的糖花。我告訴媽媽，這是我的傑作，冬天裡幸福的花朵。寫作業的時候能聞到甜甜的香味。媽媽說她工作的餐館附近的超市也買這種糖。結果，每天晚上，媽媽都帶着一支棒棒糖來外婆家，花朵的，心型的，星星樣的，月亮狀的。興奮地像個小孩子。有次，居然買了個十塊錢的超大波板糖。外婆說媽媽亂花錢。媽媽不以為然。“因為暖昔喜歡啊。”那是我笨拙的媽媽表達愛的方式。整個冬天，我的房間的書桌上開滿了糖花。春天的時候，外婆說趁糖沒化掉之前趕快處理。我沒有丟，也沒有吃。只是有時一個人在房間的時候靜靜地看着它們。共2頁,當前第1頁1≤作者：暖昔暖昔≥
??上高中的時候，媽媽開始給我固定的零花錢。有時三十，有時五十。我迷上動漫，那些錢全部砸在買漫畫書和動畫碟片上。並沒有用在改善生活上。媽媽了解到真相，沒有反對我的愛好。在外公發脾氣的時候一直護着我。其實，我理所當然的“愛好”本身就是揮霍。我沉浸在那些虛擬世界帶給我的快樂。更疏遠了媽媽。媽媽的工資很少，為了省錢她每天走路去上班。當我驚喜地撲向那些雜誌的時候，絲毫沒有感覺到那些鈔票里滲透了媽媽的汗水。去年，媽媽在餐館抬東西的時候，不小心滑到，後腦勺撞到地板上。當時暫時失去知覺。我聽到這個消息，如同跌入冰窟，渾身發冷。我害怕媽媽留下後遺症。外婆說，下午你回家看看你媽媽。我去的時候，媽媽不在。晚上，我遇見下班回家的媽媽。她說如果請假全勤獎金就沒有了。五十塊的獎金。我明白媽媽為了誰。我轉過身，不想媽媽看見我流淚。
??我欠媽媽的太多。是三世三生都還不清的。我卻沒有發覺自己的殘酷。我現在只在兩個日子會想起媽媽，媽媽的生日和母親節。我送過媽媽很多禮物。髮夾，護手霜，錢包，裙子，外套，唇膏。每一件媽媽都很喜歡。其實，我內心很慚愧。這些錢都不是我的。我也明白，媽媽需要的是附着在禮物上的那份心意。但是，當愛的交流變成物質的交換，總覺得那中間夾雜着複雜的悲涼。
??今年，五月的第二個星期天即將到來。我找到唯一能送給她的禮物，打個電話給她，告訴她我一直很愛她。
共2頁,當前第2頁2≤作者：暖昔暖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