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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烹了一條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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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年,烹了一條狗

  張博學

  那一年,一群上等人烹了一條狗。

  和一群上等人在一起烹狗,顯然,人烹狗的歡樂大於狗咬人的痛苦。

  那一年,我的手中有武器。我的辦公室同時是我的卧室,又同時是一個槍械庫。放了兩柜子上百條步槍,放了若干箱子彈,還放了三箱手榴彈。這些都是用來實彈射擊訓練的。我們手頭痒痒的時候,隨時可以扔幾顆手榴彈解悶,隨時可以放幾槍取樂。

  那一年,烹狗的是我的一群同事。名正言順的職業是十三團團部中學的教師。名不正言不順的職業至少應該是省部級以上幹部,但全是些錯了位的龍虎之輩。一個個拿出來,長相英俊漂亮,滿肚子學問,英氣逼人,都可擔當管理國家的重任。但英雄無用武之地。在特殊的年代,特殊的環境,這些人群中的精華像精挑細選一樣被淘汰、集中、或者驅趕到一所建設兵團團部的中學當教師。這些治理國家的上等的好料,放在學校教書,實在大材小用。才能沒地方施展,於是在極度無聊的狀態,拿一條偶然迷途的狗緩解經年累月的單調無聊。

  那一天,那條狗實在不幸。跑到一群無聊的才子面前高調宣示自己的存在。於是,成了落魄才子們蔑視厭惡的對象和美味大餐。

  “射狗英雄”是大才子闞延漢。南京人,物理老師。他的一筆楷書的板書字寫在黑板上,那叫做鎮人。幾十年當教師,見過無數的所謂名師,和他一比,無不黯然失色。僅那一筆秀麗的字跡寫在黑板上,就讓人對他肅然起敬。你見過皇宮中的聖旨或者文書的書寫吧?他寫在黑板上的每一個字都像皇家文書那樣工整秀麗。更不要說把難懂的物理學講解的像變戲法般有趣,不僅學生,連我們這些同事都把他崇拜的五體投地。後來,這位老師是省城一所重點中學的名師,是全市最著名的物理教師之一。他的品質也像純凈度為999.9的黃金。就是這個才子,走進辦公室,從槍櫃拿出步槍,壓上子彈,瞄準50米開外的狗放了精確的一槍。得意洋洋奔跑的狗,立刻斃命,成了一條死狗。接着,這位講台上的大才子儼然又成了一個屠宰場的一個血淋淋的屠夫,三下五除二,一條剝了皮的肉狗就爬在自己的狗皮上。

  於是,一群看熱鬧的才子抬着一條剝了皮的死狗,走進了一間大辦公室。

  於是,有人抬來木板,把它擦洗的很乾凈。有人拿來斧子和菜刀。有人在辦公室的大火爐上添加了優質煤炭。有人在學生食堂抬來了一口大鍋。那氣氛,完全不是老師在學校講代數、幾何,講英文單詞,講壓強壓力,講分子式,而是在野營,野餐,搞慶典活動,充滿節日的氣氛。一條狗頃刻成了一堆碎肉。爐火正紅。大鐵鍋里,烈火烹油,絲絲冒煙。

  “烹狗大師”張道寬。和闞延漢同是南京人。他的長相那真得用儀錶堂堂形容。一米八幾的個頭,俊美的體型,漂亮的臉型,一雙美麗的大眼睛還配了雙眼皮,老天造化的在他長相上找不出一絲不得體。現在中央電視台那些奶油小生播音員的長相也大大遜色於他的長相的大氣。他說話的聲音像彈鋼琴,非常好聽。他是北京農業大學(中國農業大學)1964年畢業的高材生,才氣橫溢無需描述。80年代初期,他被甘肅農業大學在省委組織部的人才檔案中查到,調入大學當教授,后又從甘肅農業大學調回老家南京農業大學當教授。就是這位教授級的美男子加大才子,此時,做了一次烹狗的廚師。你能想象那個狗肉該烹的怎樣的有水平,有滋味。

  才子們的情趣其實也不在吃狗的快樂。而在烹狗的快樂。

  狗肉熟了。大辦公室里,瀰漫著狗肉的香味。

  於是,狗肉盛宴開延了。

  人們說:“狗肉不上宴席”,就是說狗不上檔次,是下等貨。但吃這下等貨狗肉宴席的卻全是上檔次的上等人。

  狗宴上的才子才女一大群。我這裡開列狗宴嘉賓的名單:

  譚志家,教導員,來自解放軍轉業軍官。一般兵團戰士拿30多元工資的時候,他們的工資已經70到80多元。他是解放戰爭時期的軍人,拉了一手專業水準很高的手風琴,乒乓球也打得很精,刻一手漂亮的蠟板字。

  白如舜,校長,解放軍轉業軍官,寫一手漂亮的毛筆字,寫一手好文章。是團部政工科長石善宗之下的第二秀才。

  許文,來自上海的一位閱歷複雜、歷史複雜的英語老師,曾經在孫中山手下做事,是舊中國上流社會的風雲人物。

  袁燕,玲瓏剔透的上海美女,家庭屬於官僚資本家,資產被新政權沒收,舉家發配到甘肅河西走廊的建設兵團。如果是民族資本家,公私合營,也許能躲過流放的命運。

  外號陳鴨子(上海鴨子),我忘了他的真名,膀大腰圓的上海美男。體育教師。

  黃世橋,寧波才子,生活困難時期從蘭州大學肄業。長相極具地域特色,像連環畫中看到的吳越國的國君。

  黃薇芳,黃世橋的妻子,寧波人,長相卻類似豐滿的東北美女,圓臉龐,大眼睛,電影中常見的演員類型。

  周仕忠,美女們稱他周樣板,接近于于洋的長相,濟南人,家庭屬於資本家。體型豪放,氣質文雅。

  孫兆洋,濟南才子,出身於教育世家。極度的聰明壓縮在有些精瘦的身軀上,看他臉上的細胞和眼神,你就知道啥叫聰明。後來他做了團部的黨委書記。

  董發鶴,舉止帶有孔子風韻的儒雅濟南才子。和南方籍老師打口水仗,就劃出“千山千水千才子,一山一水一聖人”的大船讓人家上。

  金心坪,濟南美女。山東工業大學著名教授金榜的千金,化學實驗老師。張道寬夫人。說話柔聲細語,一個傳統型東方美女和溫柔淑女的典型。

  董鶴亭,風流倜儻的北京才子,曾經在北京軍事博物館做講解員。

  陳建秀,天津才女,身材稍矮,但都是濃縮的精華,學習特別刻苦,打土坯建校舍,一身泥巴,吃苦精神勝過民工。後為蘭州師專英語系教授,據說還是系主任。父母是早年天津進出口公司的外文翻譯。

  王迎曾,有點才子稍加流氓的韻味,天津人,身材高大,說話的調子像馮鞏說相聲。後為西北師範大學教師,后又辭職,去深圳教中學。

  劉夢彪,西安才子。長相像胡人和漢人混血的人種,高鼻樑,大眼睛,大方臉,頭髮稍卷,人高馬大,極具陝西、山西出土石雕上的粟特人或胡人特質。是西安西北大學50年代末的畢業生。他每晚演算類似於哥德巴赫猜想的世界數學難題到凌晨兩三點,不斷往數學研究雜誌投稿又不斷退稿的失敗學人。密密麻麻的數學符號和推導公式的草稿堆滿宿舍。我們看着像看天書。不知道是數學雜誌的編輯水平達不到看他數學論文的能力,還是他不能正確解出世界數學難題,總之,他的陳景潤式的數學家之夢沒有得到承認。

  李景玲,西安俠女。父親是教育家。背着父母,轉了戶口,跑到建設兵團。她帶着十一朝古都西安女性的霸氣和烈氣。她是否屬於李唐王朝的後代,說不清。但她的作風中帶着李唐皇家女性的霸道。她和男性喝酒,划起拳來兩手左右開弓,讓男人招架不住。她酒量很大,男性們常被她的猜拳聲整的暈頭轉向,大汗淋漓。後來她做了金昌市一所小學的校長。

  孫三友,瘦骨嶙峋的學者,解放前中央大學的畢業生,曾經是解放軍文化教員。哥哥是蘭州大學的教授孫藝秋,和著名學者、作家姚雪垠是同學。

  鄧友晗,父母是蘭州鐵路設計院的高級工程師。我們稱他軍座。他的長相像一部電影中扮演軍長的人。后留學美國,回國后在株洲任一所大企業的總工程師,黨委副書記,教授級高級工程師。

  郝紅文,形象氣質比中央電視台主持人敬一丹更豐滿、更迷人的絕代美女,我一生見過的許多美女中,整體上超過她的沒有。身高一米七八以上,對稱度,均勻度,豐腴度,曲線美,臉型和頭髮,都令人心顫。她父親是省郵電局的總工程師,高級知識分子家庭。后她在一個省級局做會計師。

  嘉賓的名單太長了,到此不再開列了。列這麼一長串嘉賓,是想證明一個問題:射狗、烹狗、吃狗的全是大城市來的有良好家庭背景的受過良好教育的優等人。年輕時,我曾經在優等人的圈子裡“曾經滄海”。我記下他們,是因為我深深的想念他們,想念他們的優良長相,優良人品,優良才氣。和他們共事,真是人生最大的樂趣和享受。和他們在一起,狗就沒有好日子過,甚至被烹。

  我是這個吃狗肉的人群中唯一的土著居民,土的掉渣的土包子。但這些上等人對我非常友好,非常關心,給予過我幾乎生活、工作、戀愛等各個方面的關心幫助。我經常給團部機關做些學習的輔導報告。烹狗的張道寬老師就用貶損的友好口氣調侃我:“你是對着窗戶吹喇叭,名聲在外”。他幫我介紹女朋友,幫我解除“經濟危機”,給我各種需要的幫助。他在狗肉宴席上還真誠的勸我吃狗肉,說很香,好吃,並親自夾給我一塊。但我是只吃牛羊肉的人,連魚蝦都不吃。

  請讀者注意吃狗肉的人物、地點、時間、場所這記敘文的幾個要素。

  時間是70年代中期。雖然吃狗的人來自上海、北京、天津、濟南、西安和蘭州,但吃狗的地點卻是在甘肅西部河西走廊的永昌縣的玉皇帝的一片荒涼地帶新建的一所簡陋中學的辦公室。這所中學的確切名稱是建設兵團十三團團部中學,有相距甚遠的六個營的學生集中在這裡上學。

  學校聚集了一群大城市來的受過良好教育的有上等人家庭背景的上等人。和這些上等人在一起學習、工作、生活、成長、甚至烹狗這樣的事情,是愉快的和有重大人生文化價值的!自然環境雖差,而人的聚集形成的“人文”環境卻有些溫馨。

  就在這個特定的自然和社會小環境,一隻可能是附近農民看家護院的狗,或者可能是附近的牧羊犬,或者可能是流浪狗,誤入歧途,竄進學校,被射殺了,剝皮了,剁碎了,進烹鍋了。現在想來,這條狗有些不幸,人也有些對不起狗。也許狗的肚子餓了,到我們學校來尋覓食物。本來是想到學校能解決它的飢餓問題,結果它變成了不太飢餓的一群才子口中的美味佳肴。按照現在愛狗協會的慈善之心,這豈止是虐待動物,這是名符其實的虐殺動物。

  此文結束時,附上一個令作者和讀者同樣不快的狗尾巴結尾:

  幾十年後,我工作在省會城市蘭州的一所特大型企業的一所擁有漂亮大樓、完善設施、優美環境的一個教育單位。很可惜,很遺憾,很憤怒,在這個漂亮大樓進出的人群中卻混雜了幾隻荒郊野嶺竄出的野狗。他們臉上堆滿洗不凈的甘肅中部乾旱地區的土坷垃也可以包容和接受,行為猥瑣瑣屑的不如豬狗也可以包容和接受,不能包容和接受的是拿愚昧無知和粗野當才氣耍,對着不投它骨頭的人狂吠亂咬。踢它一腳,人和狗就較上勁了。不踢它一腳,擺脫不了狂叫撕咬的糾纏。因此有被狗烹的憤怒和恥辱。

  如果我的辦公室還有兩柜子幾十條半自動步槍,還有幾箱子彈,還有幾箱手榴彈,真有射殺這些污染視覺的從法律上雖不能射殺但從道義上就應該被射殺的狗的憤怒。可惜,我沒有武器。我的身邊也沒有闞延漢那樣的“射狗英雄”,沒有張道寬那樣的烹狗大廚師,沒有圍觀流浪狗被殺,被剝皮、被剁碎,被放進烹鍋和一群參加狗肉盛宴上才子。如果有這些,那兩隻竄進單位的可殺的狗,一定死的比幾十年前無辜射殺烹食的那條狗更慘。

  謹以此文獻給我深深想念的當年那些可敬可愛的射狗、烹狗和參加狗肉盛宴的優等人同事。亦以此文傳遞對後來豬狗不如的一些所謂同事的鄙夷和極大不屑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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