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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原創)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pp958

  從渴盼過年到懼怕過年,不覺已間我已經在塵世上走過了五十一年了。閑暇靜坐之際,以前過年的印象就爭搶着在記憶的屏幕上閃過。

  童年的年,清貧而美好。

  記憶最深的是那一年的臘月二十八。那年我大概就是七八歲的年紀,哥哥好像十五六歲的樣子。那年的臘月,父親回老家靜寧看望爺爺奶奶去了,到臘月二十八了還不見父親回來,母親急得跑出跑進的張望,一是擔心父親的安危,二是愁腸過年的白面還沒有着落。最後母親到生產隊的保管員那裡求情,借到了大概八九十斤很髒的小麥,母親先用篩子篩,最後又用簸箕簸了又簸,看着不是很髒了,就派哥哥趕着毛驢,馱着半口袋麥子到磨坊里去磨過年的白面。

  那時候磨面都是在水磨坊里磨。水磨坊都修建在水流比較湍急的小河上,春夏秋三季磨面都沒有困難,只是冬季磨面就成了愁腸事。關山的冬季,滴水成冰,呵氣成霜。人手多有餘糧的人家,在剛立冬的時候,就早早磨好了過年的白面,而像我們一般窮得餓死老鼠的家庭,每年眼看着到了臘月二十幾了,過年的白面還不曉得在哪裡呢!只有到了年跟前了,才能到生產隊的隊長或者保管員那裡哀求可憐,最終借到幾十斤土麥子,篩篩簸簸之後,磨上個三四十斤不白也不算黑的白面,蒸上兩三蒸笆叫截頭子的饃饃,在焯上一篩子蘿蔔菜,就算是準備好過年的東西了。

  令人難腸的是,每年到了我們窮人準備磨過年的白面的時候,大多數水磨已經被凍住了。我們山裡的水磨坊不到臘月就凍住了,只有山外的水磨保暖做得好的,水沒有被凍住的還能磨面,所以我們只能趕着毛驢到山外五六十里路外甚至七八十裡外的地方去磨面。那年的臘月二十八後晌哥哥就趕着毛驢磨面去了,可是一直到了臘月二十九的後晌還不見哥哥回來。母親簡直要急瘋了,別人家早早就聞見肉菜的香味了,我們家還是冰鍋冷灶的,父親回老家不見回來,哥哥磨面也不見回來,母親能不急嗎?無知的我們還嚷着要吃白面饃饃要吃肉肉,母親一邊不住地往外跑着張望,一邊詛咒着我們的叫嚷還忙着焯蘿蔔菜。

  一直到臘月三十的早上吃過飯,哥哥才蔫不塌塌的趕着耷拉着耳朵的毛驢,馱着少半口袋面回來了。最後才知道哥哥趕着毛驢,從最西面的孟台看到磨坊逐一詢問,不是凍住了就是排隊的人太多,三兩天根本搭不上磨。一直詢問到最東面、六十多裡外的馬峽,看磨坊的老漢看着哥哥那麼碎小,實在是可憐,就勸大家讓一讓,叫哥哥先磨面。就這樣,哥哥才在臘月二十九的晚上搭上了磨,給我們磨好了過年的面,而可憐的哥哥卻已經是兩天兩夜幾乎是水米未進了,就連那頭毛驢的肚子也餓成了一張板。就在哥哥回來不到一袋煙的時間,父親也疲憊不堪的回來了。本來父親應該在臘月二十九下午回來的,可是他在翻關山的時候,由於濃霧的影響,迷失了方向,在林子里跌跌撞撞地衝撞了一晚上,直到三十早上霧散了才找到了回家的路。

  就是那樣困窘的日子,過年依然是我們最渴盼的。一個豬尿脬一個陀螺,幾個鞭炮幾粒水果糖,一件新衣裳或是一雙新鞋,再加上三十晚上的啃骨頭,初一早上的臊子面,這些內容是我們心中的渴盼,也是年對我們最大的誘惑!

  到二十歲之後,每年的過年依然熱鬧,最欣慰的是不再為吃而愁腸了。因為包產到戶了,農民的積極性空前的高漲,把土地的潛力也挖掘到了極致,在短短的幾年時間裡,吃飽的問題就基本上解決了。在吃飽之後,過年的日子就滋潤了許多:經濟情況好的,細面白米能夠吃半個月,情況差一點的,在三天年裡,白面饃饃細長面,豬肉炒粉條還是頂飽吃的。一家大小也都能換上新衣裳了,初一早上迎喜神的時候,人人紅光滿面,再也看不到一絲菜色了。

  吃飽了肚子的農人們就思謀着尋開心了,耍社火就成了過年的主要內容。每年的臘月八之後,家裡的掌柜的忙着操辦年貨,喜好玩耍的則聚集在社火頭那裡,籌措正月里的社火。雖然資金匱乏,但是就地取材解決了不少問題,獅子頭,旱船的架子,都是青?木條子彎成的,獅子身上的毛則是自家種植的大麻或是麻袋片子,鑼鼓家什是生產隊里支持的,社火隊只需要買些紅綠彩紙,油彩之類的就可以了。經過半個多月的排練,過了正月初三,社火就可以游村串戶地表演了。那時的社火一般都是三段式的:先是舞獅拜年,下來是舞旱船扭秧歌,最後是唱地攤子戲。無論在那個村子耍社火,完了之後不僅有謝禮,還要酒肉招待,所以樂於耍社火的人越來越多。

  只是那時候的跟年集實在是一件累人的事。我的老家距離集市有六十多里路的路程,好在那時我們趕集辦年貨可以坐四十里路的奔奔車,剩餘的二十多里山路只好人力負重行走了。那時的老天爺喜歡在臘月里下雪,一下就是幾天,一場雪就是一尺來厚,真正的大雪封門。雪厚路滑,苦了趕集人啊!一交上臘月,每個集日都不能錯過,每次購買好年貨,坐車到溝口后就要靠人背了。踏着沒膝的積雪,一步一滑地行走在山路上,尤其是快到家的時候,幾乎是手無縛雞之力了,就像老王哥說的那樣,給個金元寶也沒有力氣拿回家了!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每個集日都去辦年貨,大到雞、魚、油、肉,布料棉花,小到針頭線腦、蔥蒜調料,每人每次背一個蛇皮袋子,清早出門,夜幕中歸來,勞累着並快樂着。

  一眨眼的功夫,我已經是知天命之年了。社會的飛速發展,物質的多樣和充足是史無前例的了,按照老年人的說法,現在的日子就是天天在過年。正因為如此,人們對於年的觀念越來越淡薄,尤其是如我這般年紀的人,每年到了過年的時候,反而倒有一股莫名的惆悵和失落。在那個艱難苦澀的年代,能夠吃一頓白面或者豬肉炒粉條是最大的願望,到了吃飽的年代,想着能夠大魚大肉的放開咥飽就是幸福。現在這些願望都已經滿足了,可是每到年關,總有一縷或者幾縷失落在心頭滋生蔓延,對於年有了莫名的恐懼和厭倦。仔細想來,這種失落主要是源於脫離了故土,遠離了家鄉所致,在吃飽喝足之後,沒有地域文化的熏陶,也沒有親友之間推心置腹,親密無間的交流,只剩下一具油肥的軀體。

  曾經的過年,親友相聚,鄰居和諧,大家聚在一起,或是拉家常,或是耍社火,哪怕就是在一起玩玩撲克牌,也是一種美好的團聚。現在人人都很忙,忙着掙錢忙着應酬拉關係,就是親友之間,也只是在電話上完任務似的互道一聲祝福,就是聚在一起,也免不了互相攀比,使得日子窘迫的親友感到低人一頭,財大氣粗者自然是前呼後擁,風光無限。尤其是到了城裡之後,每年的過年簡直就是一種折磨。你想找個清凈的地方獨自靜坐一會都成了奢望,到處是熟悉的陌生人,到處是吵鬧聲、爆竹聲,肥頭大耳、油頭粉面的暴發戶比比皆是,使我渾身感到油膩,急火攻心。過年,除了吃喝還是吃喝,想拜個年,也是左右為難,不想去的領導家卻要違心前去,想去的親戚家,又是諸多的不便,很難如願。如此這般,我便愈發懷念少小時節的年來,那種古樸清貧的年味,猶如陳年老酒,隨着歲月的流逝,味兒愈加純正,勾起我萬般遐想,總是不願回到現實的急躁和油膩中來。

  年和我的距離愈來愈近,我對年的嚮往卻愈來愈淡漠,心中渴盼的依然是原始的年味和淳樸的美好,因為這些東西隨着時代的進步,年的內容的演變,距離我們是越來越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