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崢就住在我家對面的那幢樓里。
??那是一個三十剛出頭的男孩,曾經那麼高大、英俊,有着一頭濃密的微卷的發,笑起來的時候會露出很白的牙齒。特別是那雙眼睛,那麼單純,象孩子一樣地單純地笑着,偶爾,那笑容會消失,然後飄過一絲憂鬱。是的,只是偶爾飄過。那淡淡的憂傷象風一樣地飄過他的眼睛,然後,就消失了,他又回到了先前的那種無知和單純的樣子。我這樣說的時候,其實,崢已不再是個孩子了,但不知道為什麼,我還是習慣叫他男孩。我覺得,這樣叫他也許更好。難道,僅僅因為他是一個精神病患者?!我說不清楚。
??大家都說,崢是一個精神病患者。我不知道是不是這樣。但,大家都這麼說。
??我只知道,崢是我表弟中學時的同學。表弟說,崢從讀中學時就表現出了某種精神病方面的癥狀,比如常常喜歡在課間吹一根笛,吹得大家厭煩了還不停止。此刻,我那家庭美滿事業有成的表弟在薄薄的春日的陽光里一邊和我聊着他的這位昔日同窗,一邊不屑地笑着,我看見那沐浴在金色陽光里的每一根細小的絨毛彷彿都在幸福地顫抖。兩個曾經那麼相像的孩子,兩個曾經一起由生澀健壯的少年一路走來的男人,結果卻象兩粒不同的穀子,一粒長得那麼飽滿肥碩,另一粒谷漿還未灌滿就已經開始乾癟了。
??那生命的悲哀和幸福啊,是我無法承受之輕!
??崢的病時輕時重,實在重的時候他父親就把他送進醫院,而更多的時候他就坐在陽台上,靜默或者吹笛。當他靜坐在陽台上的時候,眼神長時間泊在某個未知的地方,空洞而漠然。由於長期的藥物影響,他的背已微微有點佝僂了,臉上是一種失去血色的晦暗,原先那種英俊的青春氣色正在一點點消失殆盡。
??有那麼一兩次,在我下班的時候,崢正好站在我必經的路旁。他用一聲“嘿”來跟我打招呼,然後兩眼直直地看着我,那笑有點揶揄,卻又很茫然。我突然很想和他說點什麼,但我不知道能和他說什麼,就這樣悵然地走過。走出很遠一段后,我忍不住朝身後回望,看見他仍然站在原地看我,眼睛一眨不眨的。我只有再次別過頭,繼續走我的路。這樣的時候,我常常在想:他在想什麼呢?對於我來說,他的思維是不正常的,那麼,他眼裡的我呢?想到這,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常常是清晨或者傍晚,崢坐在陽台上吹他的笛。他就那麼安靜地坐着,面對着朝霞初升的地方或緩緩墜入的夕陽,開始他的笛聲。笛聲悠遠舒緩,從開始到結束,他一首一首輪流着吹,曲子都是那些我們熟悉的優美的老歌。他每首都吹那麼一點點,點到即止,但那首《牽手》卻每每要完整地吹完。深情悠揚的笛聲從他的手裡飄出來,從他的心裡飄出來,一直飄出很遠,飄過每個路過的行人心裡,使人的心一下子收緊了。有很多次,我聽着那笛聲,心裡悵悵的,卻說不出為什麼。那笛聲長久地回蕩在我的心底,我知道,那種音樂如一把刀子,可以殺死人。
??我忽然又想起了那句話:心和心的距離到底有多遠?
※作者:張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