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春季,我去遊了一回亞武山。去的那天,天陰,沒有太陽,但也沒有下雨,遊人極少極少的。我卻覺得這個時節最好了,少了那份吵鬧,也少了那風聲雨聲。
山門大開,守門人呆在房內烹茶。買的票進去;過廊、過亭、過池、過台,一片寂靜。到橋邊有一老頭騎一石牛,牛身長滿青苔,手觸粘滑,旁立一碑。“老子騎青牛過函谷處”。寧靜的山與十幾個人同行的氣氛是不和諧的,於是分成三五群,我在最後一群慢慢地走。邊走邊看。
初春的山上並不是一種純綠,有黃的顏色,有藍的顏色,主題則是灰黑,次之為白,那是一層淡淡的霧。我常常不辨路徑坐下來向上看,兩壁的梢林交錯着,向遠處延伸。遠處滿眼的綠,路旁卻沒有一棵樹,偶然間一棵乾枯的樹站在那裡,黑藤,蛇一樣地纏在樹上。樹下有一堆螞蟻不知疲倦地表演着南轅北轍的遊戲。
路至山腰,盤幾道彎,山腰上一棵說不出名的樹下有一口泉,趴下喝了。再沿着河水繞幾道彎,見一奇崖,崖頭有松柏,皆綠葉褐身,橫空繁衍,似龍騰躍。奇崖之對面,則有一玉帝廟,無山牆,不高聳,但檐面陡峭俊美。進廟一觀,玉帝衣衫破爛,臉上污穢遮去了油彩,低頭幾拜,心頗不誠。遂出廟門,廟前幾塊凈石,自然形成桌椅,於是攤肉擺酒作一痛飲。
坐石展目,梢林莽莽,野花早開,雲霧忽聚忽散,遠處幾聲呼號,如在耳邊,遙聞寒暄,不知何語,但一團嗡嗡。此處靜之緣故也。因靜而身寒,因寒而飲酒,不知覺一瓶酒只余瓶底,以瓶蓋盛之,三杯,倒於廟前。一杯敬清靜,一杯敬山明,一杯敬空氣新鮮。隨後,興緻又起。
向上走十幾里路,跨三四百階,越橋繞閣,跋山涉水到一山岔,有“人”字道兩條,不知何往,於是信步東移走小路而行,事後下山,見一群小童,問起,才知道走錯了道,這錯不輕,一同來的十幾個人都走上了同一條道,山道越走越難走,最後沒了路,於是我們就走到了一起來了,既然大家都錯了,也就將錯就錯罷,錯的多了也就成了對,反正人生也就這麼一回事,況且錯的地方風景更美,更自然。
錯的亞武山頂,不同於山腰和山下,它是裸露地展現在我的眼前,不但露出石,而且石頭都面目猙獰,居於崖上的:或陷或突,隨勢賦形,以形寫意,處於崖下的,或仄或橫,二石相壓,三石一磊,看似搖搖欲墜,踏上去卻也堅實。石裸,樹也裸。而且,從樹枝裸到樹榦,連根也枯藤般地裸露在眼前,只是末端從石縫中伸進去尋找一點點可以生長的黃土,樹身並不直立,而是如弓一樣俯在地上,可以當椅。我們都不忍心騎上去。
上山看山,下山則看水,亞武山的水,好水。源頭是幾眼泉,隨着石縫流出,水下是石,石下是水,突然間水沒有了,疑惑是水乾枯了,再走一段,水又出現了,如此忽隱忽現,不知什麼時候從別處又加入幾股細流,泉也就成了溪。
溪水一會兒在路東,一會兒鑽過石橋到了路西,流到山腰開闊地帶,溪就成了河,再開闊,水就停滯地聚在一塊,於是,又有了潭。潭從上到下依次變深,我在潭邊觀,作如是想:水在潭台之上,誠然多形多彩,但畢竟淺薄無力,水緩緩下流,因少而成霧狀,雖因高處到低處,形態或許單一,色彩只是黑白,這原本是世界萬物原始原質原色原味原性啊!觀后是有所悟。
由潭再下,河水就一直在身下右邊,水很深,也是黑的液體,只有捧在手中才知道它的清白,清白的到了沒有。低頭看水不小心,眼鏡掉了下去,水一下變成了戴墨鏡的水,這黑越漂越遠,眼鏡是不能再要了。好得意的水啊!有形而無形,有色而無色,似乎這樣一直流下去,流個不止不休。
卻誰也想不到,與峪口之處,河床突然一落,深數丈,水一下把握不住,全從那石渠子里跌下去了,“嘩”,有生以來第一聲吶喊,立即碎為爛銀,隨之悄然無聲,顏色倉然的黑了,黑的如漆,如墨。
同來的人有十幾個人,有幾個並不看,看了也就看了。說“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有甚看頭?”我深覺有理,有哀,發誓以後再也不看水了。
下山時,已經很晚了,車在路上走走、壞壞、停停,修了再走,再壞,再停,之後再走。車上的人都睡了,我卻無論如何也睡不着,便覺得有好多事情要想,卻也無從想起,有好多事情已經意會,卻又不可道出……
遊了一次亞武山 標籤:守住第一次